急了，急了。
那個冷靜嚴肅、克己復禮的長官，他急了。
李明亮心裏莫名有些興奮，趕緊拉開車門跟了上去。
厲野的長腿邁進飯店，徑直走到林見微他們那桌。
高大挺拔的身影籠罩下來，桌邊的光線都暗了幾分。
林見微正低頭吃飯，感覺一片陰影壓下，下意識抬起頭——
“咳咳咳！”
當看清來人時，她筷子上的雞肉直接掉進了碗裏，被米飯嗆得連咳幾聲。
厲野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臉上，“方便拼個桌嗎？”
“同志，”梁美軍站起身，語氣客氣，“那邊還有空桌子。”
厲野沒動，視線仍鎖在林見微身上，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林見微趕緊咽下嘴裏的飯。
慌什麼！
不就是和朋友吃頓飯嗎？又不是偷情！
可對上厲野那黑沉的目光，她心裏還是莫名發虛。
梁美軍見厲野不僅不走，還一直盯着林見微看，頓時不悅了。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身姿筆挺，雖比厲野略矮一些，但氣勢不弱：
“這位同志，麻煩你讓開，不要打擾我們吃飯。”
眼見氣氛劍拔弩張。
林見微連忙起身，“這是我……丈夫的小叔，我們認識的。”
聽到“丈夫”兩個字，梁美軍臉色明顯沉了下來，剛才的溫和客氣蕩然無存，眼神裏帶上審視和冷意。
“怎麼？你們厲家連晚輩出來和朋友吃頓飯，也要派人來盯着管着？”
梁美娟一聽是厲家人，更是像被點了火的炮仗，把林見微往自己身後一拉，霍然起身：
“好啊！我們還沒去找你們算賬呢，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我告訴你，別以爲我們微微娘家沒人就好欺負！你們厲家要是敢再欺負她，別說是大院子弟，就是天王老子，老娘我照樣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得從墳裏跳出來！”
厲野始終沒什麼表情，可這種面無表情的沉默，反而比暴怒更讓人心裏發毛。
林見微嚇得心髒怦怦跳，趕緊拉了拉梁美娟的衣角，示意她別再說了。
厲野可不是厲延州那種能任由人拿捏的軟柿子，這要是真把他惹毛了，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梁美娟反而一把抓住林見微的手，“微微，你別怕！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你的娘家人，我們給你撐腰！”
她指着厲野的鼻子：“我告訴你們厲家，識相的就趕緊把承諾給微微的工作兌現了，然後麻溜地籤字離婚讓她走人！否則，我就是鬧到軍區政委那裏去，也要把厲廷洲腳踏兩條船、不做人的事……”
“唔！”
林見微一把捂住了梁美娟的嘴。
再讓她說下去，今天這飯店怕是都要被掀了。
她抬起頭，迎上厲野深不見底的目光，“小叔，您……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坐下吃點？”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想咬舌頭。
而一直沉默的厲野，終於動了動唇：
“好。”
林見微趕緊拽了拽梁美娟，示意她往裏面挪。
梁美娟雖不情願，還是氣鼓鼓地挪出一個位置。
後面的李明亮見狀，機靈地去窗口拿了副碗筷，又加了道紅燒排骨，自己端着酸湯面坐到了旁邊桌。
林見微也趕忙招呼梁美軍重新坐下：“美軍哥，你也坐，真不好意思，今天這頓……算我請。”
“不用，”梁美軍重新坐下，目光卻緊鎖着厲野，“怎麼能讓女同志買單。”
梁美娟被林見微按着坐下，憋了一肚子氣，飯也不吃了，就抱着胳膊，死死盯着厲野。
可厲野像沒察覺這兩道敵意的目光似的，從容落座，接過李明亮遞來的碗筷就開始夾菜。
只是，他夾菜的目標有些特別。
每當梁美軍抬手，想給林見微遞茶水潤喉時，厲野總會先一步將倒好的溫水推到林見微手邊。
當梁美軍看見林見微嘴角沾了醬汁，正要摸手帕，厲野已經抽出自己的手帕遞過去。
梁美軍夾向林見微碗邊那盤她愛吃的賽螃蟹時，厲野的筷子也幾乎同時落下。
夾走了裏面最嫩的一塊，放進林見微碗裏，語氣平淡：“賽螃蟹不錯。”
梁美軍：“……”
他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看着厲野那副理所應當、甚至隱隱帶着宣告意味的舉動，臉上的笑意徹底沒了。
林見微更是如坐針氈，碗裏的菜堆成了小山，卻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飯局收尾，林見微剛想起身搶着結賬跑路。
就聽一直沉默進食的厲野放下了筷子，“你們剛才提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林見微一愣：“……什麼？”
梁美娟也疑惑地皺起了眉。
“工作，我會盡快安排妥當。離婚，我會讓厲延州配合籤字。”
“至於去軍區政委那裏告狀，你們若是覺得麻煩，我也可以代勞。”
梁美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脆，反而有點懵，準備好的罵詞卡在喉嚨裏，最後只巴巴擠出一句：
“你……你最好說到做到！”
厲野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隨即，他轉向林見微，問：“回家嗎？”
林見微還在消化他剛才的話，腦子嗡嗡的，下意識就“嗯”了一聲。
等反應過來“回家”意味着和厲野一起走時，再想改口已經晚了。
可厲野已經站起身，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路過李明亮那桌時，他腳步沒停，只丟下一句：“結賬。”
“好嘞！”
李明亮趕緊喝完最後一口面湯，跑去櫃台。
梁美軍坐在原位，看着厲野握着林見微手腕離開的背影，眼神極其復雜。
直到梁美娟推了他好幾下，他才恍然回神。
“哥，你沒事吧？”
“……沒事。”
梁美軍快步追到門口，沖着林見微背影喊：“微微，有啥事一定跟我說！多難我都幫你。”
林見微的手還被厲野攥着，掙不開，只能回頭應道：“好，美軍哥、美娟，你們先回吧，咱們下次再聚。”
馬路對面，吉普車旁。
林見微終於抽回手，“小叔，我自己走就好。”
厲野沒說什麼，拉開車門，手掌虛擋在門框上邊，護着她坐進去：“上車。”
這裏離軍區大院確實很遠，林見微沒再扭捏，低頭鑽了進去。
李明亮發動車子，緩緩匯入街道。
車裏一時安靜下來。
林見微想了想，還是開口：“小叔，剛才我朋友就是替我着急，她沒什麼壞心思，也不會真去軍區鬧的……您別往心裏去，別爲難她。”
厲野側過頭看她，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在你眼裏，我是怎樣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