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色床單與白色枕套的交界,一縷不屬於這裏的、極長的黑發,正靜靜地蜷在那裏。
他走過去,彎腰,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拈起那頭發。
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苦香,似乎隨着這個動作,又清晰了一分。
晏明丞站直身體,走到客廳,從散落的外套口袋裏摸出煙盒,磕出一支,點燃。
濃白的煙霧升騰,模糊了他晦暗難辨的神情。
只有那雙眼,沉得嚇人,裏面翻涌着風暴過後的餘燼,以及一種被徹底冒犯、被玩弄於股掌之後的暴怒。
可惡。
到底是誰?
跑得倒是快。
晏明丞僵立半晌,腔裏的怒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束縛。
然後,拿起手機,撥通號碼。
電話幾乎立刻被接通。
“晏總。”那頭傳來恭敬的聲音。
晏明丞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讓電話那頭的人瞬間繃緊了神經。
“查。”
“昨晚頂層所有監控。宴會上接觸過我酒水的人。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指尖纏繞的發絲上,聲音淬了冰,
“把這頭發拿去做比對。我要知道,是誰。”
“是!”
——
隔下午三點,林硯去潤和醫院談。
自動門一開,涼絲絲的消毒水味先撲到臉上。
頂燈柔白,把大理石地面照得泛起一層溼潤的光。
導醫台的小屏幕悄悄翻着頁。
然後,她聞到了那縷雪鬆香。
林硯背脊瞬間繃直,血液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他怎麼來醫院了。
感冒了?
還是什麼?
要不要打招呼?
不行,他現在還不認識我。
林硯抬眼望去。
晏明丞就在前方不遠處,側身與主任交談。
走廊頂燈在他肩上鍍了層虛化的光邊,讓他看起來像座遙不可及、冰冷完美的雕塑。
他今天只一件深墨色襯衫,布料挺括,領口卻鬆了一顆扣子,鎖骨像被刀背輕輕抵着,冷白得晃眼。
一步,兩步。
林硯計算着距離,心跳在耳膜裏撞出重響。
她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也能清晰感知到。
小腹深處,那枚昨夜被他強行烙下的、隱秘而酸脹的印記,正隨着他的臨近,蘇醒般地隱隱發熱。
擦肩而過的刹那,雪鬆氣凌厲地侵入她的領域。
林硯下頜線收緊,目光平視前方,像一個真正的、漠不相關的路人。
電梯門合上,密閉空間裏只剩下她自己。
林硯放鬆下來,緩過來一想。
她這麼緊張什麼。
他又不認識我。
自己嚇自己。
呼。
——
消毒水的氣味被午後陽光蒸得發苦,帶着股沉悶的滯澀感。
晏明丞推開VIP病房門時。
謝京年正靠坐在調整好的病床上,指尖不緊不慢地劃着平板電腦上的股市走勢圖。
他穿一身舒適的深藍色絲質病號服,外套鬆鬆搭在肩上,即便身陷病房,也掩不住一身養尊處優的落拓不羈。
謝家這一代裏,謝京年最擅,與晏明丞更是自幼相識的發小。
晏明丞把果籃往桌上一放,動作比平時重了些,語氣裏帶着未散的冷意:
“還沒好?”
謝京年沒抬頭,指尖仍停在屏幕的K線上:
“托你的福,小闌尾手術而已。”
他抬眼掃過晏明丞的臉,午後的光線漫過對方肩頭,將那張臉勾勒得愈發清晰利落。
眉骨與鼻梁的線條像山脊般陡直挺拔,下頜線收束得淨冷峻。
謝京年莫名愣了愣。
這人怎麼長這麼帥?
世界真不公平。
他腦子裏閃過大學時的片段。
有次晏明丞冷着臉拒絕當衆告白的女孩,事後那女孩朋友圈寫着“他連拒絕人時都像拍電影海報,我恨不起來”。
當時他笑了整整一下午。
晃過神,謝京年想起正事,開口問:
“下周末華鼎的慈善晚宴,你去嗎?”
“去。”晏明丞轉開視線,眉峰微蹙,語氣更冷了些。
“也是。”謝京年頓了頓,沒錯過他眉宇間的不耐,心裏莫名犯嘀咕。
這人今天火氣怎麼這麼大?
是傷口疼還是股市跌了?
但還是順着話往下說。
“不過你每次都一個人去,多少雙眼睛盯着你身邊的空位,想往上湊的能從宴會廳排到門口。”
晏明丞抬眼瞥他,眼神裏帶着點壓抑的煩躁:“什麼時候輪到你心這些?”
病房瞬間靜了下來。
遠處車流聲悶悶地飄進來,襯得空氣更沉。
謝京年看着老友,滿心莫名其妙。
這麼多年,晏明丞一點沒變,永遠清醒,永遠不退讓。有人怕他的家世,有人怕他的手腕,但最讓人無從下手的,是他那份從不破例的冷酷。
可今天這股子火氣,來得也太無厘頭了。
他摸了摸鼻尖,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笑了笑打圓場:
“也是,我瞎心。”
——
車庫陰冷,空氣裏是汽油和灰塵的味道。
林硯找到自己的車,拉開門坐進去,卻沒立刻發動。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黑暗中,剛才擦肩而過的每一個細節都在回放。
手機震動起來。
這次是蘇瑜直接打來的視頻電話。
林硯深吸一口氣,接通。
“林小硯,下周末華鼎資本那個慈善晚宴,我們家收到邀請函了。我記得晏家也是主辦方之一,他肯定會到場。”
林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扣住了方向盤。
機會來了。
這麼多年隔着山海遙遙相望,若是貿然出現,未免太過刻意。
如今他既已歸來。
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他跑了。
蘇瑜試探地問,
“就當去拓展人脈,你們藥圃不是正要打開高端市場嗎?那種場合,能認識不少人。”
前方紅燈亮起。
林硯緩緩刹車,看着倒計時數字在夜色中跳動:59,58,57……
紅燈變綠。
“好。”林硯說,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電話那頭蘇瑜歡呼一聲,開始絮叨晚宴要穿什麼禮服、做什麼發型。
林硯安靜聽着,目光落在後視鏡裏。
鏡中的自己眼神平靜如深潭,映着窗外流轉的城市光影。
只有唇角那抹極淡的笑意,泄露了某種深藏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