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警衛員小李的嗓門洪亮,穿透力極強,瞬間把房間裏那點旖旎的氣氛攪得粉碎。
蘇清音的臉頰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她手忙腳亂地想從顧寒州懷裏掙脫,卻被女兒的小胖腿壓得死死的,一動也動不了。
“我……我這就起!”顧寒州也是一陣窘迫,連忙鬆開還攬在妻子腰間的手臂,清了清嗓子,對外應了一聲。
他飛快地翻身下床,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團長!你可算醒了!三連那幫兔崽子,一聽有肉吃,跑得比兔子還快!去晚了連肉湯都喝不着!”小李還在門外嚷嚷。
顧寒州一邊套上軍裝外套,一邊回頭看。
只見蘇清音好不容易才把林啾啾的腿從自己身上挪開,正側着身子,背對着他整理衣服,耳卻依舊是紅的。
“爸爸,吃肉肉!”床上的林啾啾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來,口齒清晰地宣布自己的訴求。
“好,吃肉肉。”顧寒州走過去,熟練地把女兒從被窩裏撈出來,給她套上小衣服小褲子。
一家三口收拾妥當,推門出去。
天光大亮,軍區大院已經徹底蘇醒。戰士們出的口號聲此起彼伏,空氣裏滿是清晨的活力。
“嫂子早!小啾啾早!”警衛員小李看到蘇清音,咧着嘴敬了個禮,臉上的笑容比太陽還燦爛。
蘇清音有些不習慣這種熱情,只是淺淺地點了點頭。
“走走走,再不去食堂真沒東西了!”小李在前面帶路,腳步匆匆。
顧寒州抱着林啾啾,與蘇清音並肩而行。他能感覺到,身邊的女人身體還有些僵硬,走路都帶着幾分不自在。
他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是林啾啾打破了沉默,她趴在顧寒州肩頭,小鼻子使勁嗅了嗅:“爸爸,好香呀!”
越靠近食堂,那股濃鬱的肉香味就越是霸道。
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人聲鼎沸,跟趕集似的。
“擠什麼擠!排隊會不會!”
“哎!老張!給我留塊肥的!”
“打飯的嫂子,你這勺子別抖啊!肉都讓你抖沒了!”
顧寒州眉頭一皺,加快了腳步。
食堂裏,幾百號穿着軍裝的漢子擠在打飯窗口,烏泱泱的一片。今天早餐難得加餐,供應紅燒肉燉土豆,對於這些平裏見不着多少油水的戰士們來說,不亞於過年。
負責打菜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嫂,被一群餓狼似的兵圍着,腦門上全是汗。她手裏的鐵勺,每次舀起一勺肉,總要在鍋邊“哐哐”抖上好幾下,抖掉一半才肯倒進飯盆裏。
戰士們敢怒不敢言,這可是食堂的“帕金森綜合症”,老毛病了,誰說也沒用。
“我們排這裏。”顧寒州護着蘇清音和林啾啾,找了個相對人少的隊伍排着。
林啾啾被顧寒州放在地上,小小的個子,視線全被前面的人高馬大擋住了,只能聞到味兒,看不到肉。她急得直踮腳,小手抓着顧寒州的褲腿。
“爸爸,肉肉……”
“別急,就快到了。”顧寒州安撫道。
可就在這時,幾個穿着背心,一看就是剛從訓練場上下來的刺頭兵,嬉皮笑臉地就從旁邊硬擠了過來,直接在了顧寒州一家的前面。
排在他們前面的老兵不樂意了:“哎,你們幾個新來的吧?懂不懂規矩,後面排隊去!”
“老班長,通融一下唄,我們哥幾個快餓死了。”爲首的刺頭兵吊兒郎當地說,手裏的飯盆已經遞到了窗口。
胖嫂顯然也認識這幾個不好惹的,竟然沒說什麼,舀起一勺肉就準備給他們打。
隊伍裏頓時響起一片不滿的噓聲。
蘇清音拉了拉顧寒州的衣角,她不喜歡這種爭執的場面。
顧寒州拍了拍她的手,剛要上前一步開口,卻發現自己褲腿一鬆。
他低頭一看,林啾啾已經不在原地了。
下一秒,一個聲氣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食堂。
“不許隊!”
衆人循聲望去,都愣住了。
只見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旁邊的空餐桌。她叉着腰,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瞪着那幾個隊的刺頭兵。
“哈哈哈,這是誰家的小丫頭,還管起閒事來了?”那爲首的刺頭兵回頭一看,樂了。
“小屁孩,滾一邊玩去,不然爺可不客氣了!”另一個刺頭兵惡聲惡氣地嚇唬她。
顧寒州的臉黑了下來。
蘇清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快步上前想把女兒抱下來。
可林啾啾接下來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把嘴巴張成了“O”型。
只見她看都不看那幾個刺頭兵,而是直接跳到了打飯的窗口前。那窗口前放着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盆,裏面是剛盛出來準備端到部專區的紅燒肉,滿滿一盆,熱氣騰騰,少說也有二三十斤。
林啾啾伸出兩只小胖手,抓住了不鏽鋼盆的邊緣。
“小祖宗,你什麼!那可燙!”打飯的胖嫂嚇了一跳,連忙去攔。
然而,晚了。
在全食堂上百號人驚掉下巴的注視下,三歲半的林啾啾,哼哧一聲,竟然……竟然把那一大盆紅燒肉給端了起來!
她小臉憋得通紅,把那盆比她人還寬的肉舉過頭頂,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然後“哐當”一聲,重重地放在了她剛才站的那張餐桌上。
整個食堂,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肉塊在盆裏晃蕩的聲音,和林啾啾粗重的喘氣聲。
“我、我沒看錯吧?”
“那盆子……是團長家那小丫頭端起來的?”
“我的娘咧!這得有多大的勁兒啊!”
那幾個隊的刺頭兵,臉上的嘲笑還沒散去,就徹底僵住了。他們看着桌上那盆晃着油光的紅燒肉,又看了看叉着腰、挺着小膛的林啾啾,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這哪裏是小娃,這分明是個小怪物!
林啾啾可不管他們怎麼想。她拍了拍小手,指着那幾個刺頭兵,凶凶地宣布:“你們,不許吃!”
然後,她又扭頭看向排在後面的老兵,大手一揮:“你們,可以吃了!”
說完,她還煞有介事地拿起旁邊的一個大勺子,往盆裏舀了一大勺肉,顫巍巍地遞給目瞪口呆的蘇清音。
“媽媽,吃肉肉!最大的!”
蘇清音看着女兒遞過來的、比她臉還大的肉塊,哭笑不得。
顧寒州扶着額頭,快步走過去。他感覺自己的太陽在突突直跳。
他算是明白了,昨天把王小虎打上樹,對這丫頭來說,真的只是“輕輕一推”。
“都愣着什麼!排好隊!一個一個來!”顧寒州沉聲喝道。
他這一發話,食堂的秩序才恢復過來。戰士們看着他的表情都變得復雜起來,有敬畏,有同情,還有一絲絲……幸災樂禍。
攤上這麼個閨女,團長以後的子,怕是不會無聊了。
那幾個刺頭兵灰溜溜地跑到了隊尾,再也不敢造次。
一場食堂風波,就以這樣一種極其戲劇化的方式收場了。
顧寒州一家三口,端着飯盆找了個角落坐下。林啾啾的飯盆裏堆滿了肉,她埋着頭,吃得滿嘴是油,像只護食的小倉鼠。
蘇清音看着女兒,又看了看身邊一臉無奈的丈夫,忍不住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
“你女兒,好像給你惹麻煩了。”
顧寒州嘆了口氣,把一塊瘦肉夾到她碗裏:“是‘我們’的女兒。而且,她不是在惹麻煩,她是在整頓軍紀。”
這話說的,讓蘇清音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周圍的戰士們一邊吃飯,一邊偷偷往這邊瞟。他們看到,一向冷面示人的顧團長,正拿出手帕,溫柔地給那個“怪力女娃”擦嘴。而那位傳說中的專家嫂子,看着他們父女倆,臉上的笑容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一頓早飯,吃得驚心動魄,又暖意融融。
吃完飯,顧寒州要去團裏開會。臨走前,他看着正拉着蘇清音的手,要去大院裏“探險”的林啾啾,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清音,你看好她,別讓她……再把誰家桌子給掀了。”
蘇清音莞爾一笑:“放心吧,我會看好她的。倒是你,該想想怎麼教教她,女孩子不能這麼暴力。”
顧寒州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是得好好教教了。再這麼下去,這軍區大院的天,怕不是要被她給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