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出大事了!”劉嬤嬤提着裙子一路狂奔,額頭的汗都來不及擦,顧不及禮儀,直接撲到炕沿前,“老奴在慈安庵後巷看見二娘子了!”
趙氏眉頭一皺,“提那個喪門星做什麼?晦氣!”
劉嬤嬤一拍大腿,聲音尖利起來:“夫人,老奴親眼看見她和個年輕公子在巷子裏拉扯!那公子往她手裏塞東西,她半推半就地要接,兩人挨得那麼近,說沒私情誰信?!”
趙氏猛地坐直身子,“什麼樣的公子?看清楚了?”
“穿着天青色杭綢衣裳,二十出頭,白白淨淨,一副書生模樣!”
劉嬤嬤比劃着,突然想起什麼,“對了!腰上還掛着塊青玉螭紋墜子,燈下一照,水頭足得很!”
“好,好得很!”趙氏氣極反笑,“我兒屍骨未寒,她倒有閒心勾搭書生!這是打量着宴辭沒了,急着尋下家了?!”
她霍然起身,在屋裏疾走幾步,突然回身:“大公子呢?他知道這事嗎?”
“老奴回來時,正瞧見大公子的轎子往慈安庵方向去。”劉嬤嬤眼珠一轉,“許是得了風聲去抓現行也說不定!”
趙氏臉上的怒色稍退,冷笑道:“要真是這樣,倒省了我的事。去,把張嬤嬤叫來,等那個小賤人回來,我要好好教她規矩!”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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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庵後巷,燈籠光暈昏黃。
沈宴知指尖還勾着那角薄紗,目光凝在花嫵微紅的眼眶上。
花嫵羽睫輕顫,一滴淚珠要落未落,懸在睫梢,映着燈火碎芒。
“妾沒哭……”她聲音細若蚊蚋,帶着鼻音,“是風沙迷了眼。”
沈宴知鬆開手,薄紗垂落,重新掩住她半張臉。
“風沙?”他語氣聽不出情緒,“方圓百裏無風,何來的沙?”
花嫵指尖又緊了緊,懷中破燈的竹篾硌着掌心,生疼。
她抬手將帷帽徹底掀開,露出一張素淨卻豔極的臉。
燈火在她眸中跳躍,淚光瀲灩,偏又漾着股執拗:“是,妾說謊了。妾方才就是想哭!這燈是夫君八歲那年送給妾的,竹篾是他親手削的,絹紙是他描的紅眼睛兔子。如今燈碎了,妾心裏難受,難道連哭都不許麼?”
她說着,淚珠終於滾落,順着臉頰滑到下頷,又滴在月白鬥篷上,洇開深色一點。
沈宴知並未應她這話,只將目光從她淚痕斑駁的臉上移開,投向巷子深處那點幽微的廟宇燈火。
“不是要去點長明燈?此刻還去麼?”
花嫵聞言,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抹頰邊淚痕,那動作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倔強。
“自然要去。”她聲音還帶着哽咽,“既出來了,總要把事辦了。”
沈宴知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便朝慈安庵方向緩步走去。
花嫵怔了一怔,立在原地未動。
蒼竹見狀,忙上前半步,低聲提醒:“二娘子,公子這是要陪您走一程。快跟上吧。”
蕊兒這才恍然,連忙扶住花嫵的手臂,低喚一聲:“姑娘……”
花嫵垂眸,目光掠過臂彎裏那盞破敗的兔子燈,唇角彎了彎。
再抬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澄淨的哀戚。
她任由蕊兒攙扶着,跟了上去。
無人瞧見,在那帷帽下那抹狡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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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庵近在咫尺,朱漆庵門半掩,檐下懸着兩盞素絹燈籠,上書“慈航普渡”四字。
沈宴知在石階前停步,側身讓出半步空隙。
花嫵會意,垂首從他身側走過。
庵堂不大,正殿供着一尊白玉觀音,寶相慈悲。
香案前跪着個灰衣老尼,閉目誦經,木魚聲不緊不慢。
花嫵在蒲團前跪下,從蕊兒手中接過三炷香,就着長明燈點燃。
青煙嫋嫋升起,在她面前繚繞,襯得那張臉越發素淨。
她閉目合十,嘴唇輕動,無聲祈禱。
沈宴知立在殿門處,未進去。
墨色身影半融在夜色裏,只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靜靜看着香案前那抹月白。
許久,花嫵將香進爐中,又取過案上一盞未點燃的蓮花燈,就着長明燈引燃燈芯。
暖黃的光暈照亮十指纖纖,那幾個淡紅的水泡在光下格外顯眼。
她捧着燈,走到殿側供奉往生牌位的木架前。
找了個空位,放下蓮花燈。
“夫君,”她輕聲呢喃,聲音細軟,“這盞燈亮着,你便不孤單了。”
說罷,又深深拜了三拜,這才轉身。
走到殿門時,她抬眼看向沈宴知。
他仍站在那裏,肩頭落了些許夜露,在貂裘絨毛上凝成細碎晶光。
廊下燈籠的光斜照過來,勾勒出他側臉利落的線條。
“兄長,”花嫵福身,“妾好了。”
“那便走吧。”
沈宴知頷首,轉身步下石階。
花嫵跟了上來,依舊保持着半步的距離,不近不遠。
他身影挺拔如鬆,她步履輕婉若柳,一墨一素,在朦朧夜色與燈影交織間,竟顯得格外相襯。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庵門,蒼竹與蕊兒忙提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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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慈安庵,長街燈火盛。
四人沿街走,沈宴知在前,花嫵落後半步。
賣花燈的老漢眼尖,見沈宴知氣度不凡,身後女子雖素衣卻容貌出衆,心思活絡起來。
“這位爺!”老漢堆起滿臉笑,指着自己掛滿花燈的竹架,“您瞧瞧,小老兒這兒有剛扎好的孔雀燈、蓮花燈、走馬燈,都是上好的細絹描金!您家娘子手裏那盞……怕是該換換啦!”
他這話說得討巧,將花嫵認作了沈宴知的妻室。
蒼竹心頭一跳,偷眼去覷主子神色。
蕊兒更是嚇得腦門都冒汗了。
這罪名,她家姑娘可擔不得。
沈宴知腳步未停,恍若未聞。
那老漢卻會錯了意,只當貴客默認,忙不迭從架上取下一盞六角宮燈。
“爺您看這盞!”老漢捧上前,殷勤道,“最襯娘子這般品貌!”
花嫵忙從沈宴知身後探出半邊身子,對那老漢柔聲道:“老人家誤會了。這位是妾身的兄長,並非夫君。”
老漢笑容訕訕,連連作揖:“小老兒眼拙!爺莫怪,娘子莫怪!”
他偷覷那玄衣公子面無波瀾,只墨眸深不見底,更覺惴惴。
沈宴知看了一眼花嫵。
兄長。
她撇得倒淨。
方才卻和個外男拉扯不清。
不知分寸!
心頭泛起莫名情緒,片刻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