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風平浪靜。
荒院的子單調得近乎凝滯。每早晚兩次,王嬤嬤會帶着小杏和另一個叫李婆子的粗使來送膳、收拾屋子,除此之外,院門緊閉,無人來訪。蕭執仿佛忘了她的存在。
蘇晚晚卻過得異常充實。她嚴格遵守着“囚犯”的作息,大部分時間待在房間裏,看似發呆或休息,實則抓緊一切時間鍛煉這具虛弱的身體。沒有器械,她就從基礎的拉伸、深蹲、平板支撐開始,循序漸進。飲食上,她細細品嚐每一餐,默記菜色變化,並用銀簪(嫁妝裏找到的)和茶水進行最簡單的毒性測試——雖然她知道,能被銀簪試出的毒物,在這種環境下概率不大,更多是求個心安。
她最大的收獲,來自對院子更細致的觀察,尤其是那口井和旁邊的瓦罐堆。
經過幾次“不經意”的靠近和觀察,她基本確定,那個口沿被摩擦得露出釉色的瓦罐,有人定期移動過。罐子本身半埋在土裏,周圍雜草也有被輕微踩踏的痕跡。瓦罐裏面除了泥土枯葉,似乎空無一物,但罐底與地面接觸的部分,泥土顏色偏深,像是經常被水汽浸潤。
難道……這口井並未完全廢棄?或者,下面連着別的什麼?
這個疑問暫時無解,她沒有工具,也缺乏足夠的力量去探查,只能記下。
第三清晨,送早膳的變成了小杏一個人,提着食盒,腳步有些踉蹌。將飯菜擺上桌時,蘇晚晚注意到她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鮮的紅痕,像是被什麼抽打的。
“手怎麼了?”蘇晚晚隨口問道。
小杏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回手,藏在身後,眼圈瞬間紅了,卻拼命搖頭:“沒、沒什麼,奴婢自己不小心碰的。”
蘇晚晚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只是淡淡道:“坐下來一起吃吧。”
“奴、奴婢不敢!”小杏嚇得又要跪下。
“這裏沒有旁人,坐下。”蘇晚晚語氣依舊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這麼多飯菜,我也吃不完,浪費了可惜。”
小杏戰戰兢兢地在最遠的凳子上沾了半邊屁股,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蘇晚晚不再說話,安靜地用餐。她吃得很慢,很仔細。吃到一半,她夾起一塊看似鮮嫩的筍片,放入口中,咀嚼兩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味道不對。比前兩鹹了不少,而且有股極淡的、被掩蓋了的澀味。不是食材不新鮮,更像是……被額外加了料。
她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然後看向面前那碗清湯。湯色清澈,飄着幾點油花和蔥花。她用勺子攪了攪,舀起一勺,卻沒有喝,而是遞到小杏面前。
“嚐嚐這湯。”
小杏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蘇晚晚。
“喝。”蘇晚晚命令道,眼神平靜卻銳利。
小杏哆嗦着接過勺子,小小地喝了一口,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品味。
“有什麼不對嗎?”蘇晚晚問。
“好像……好像比昨天的鹹一點點?”小杏不確定地說,她每只能吃些殘羹冷炙,對味道並不敏感。
蘇晚晚心中有了數。她又依次讓小杏嚐了其他幾樣菜。小杏嚐不出更多異常,只是說筍片似乎有點“苦尾子”。
問題很可能出在筍片和湯裏。加了什麼?目的是什麼?讓她腹瀉?不適?還是更惡毒的東西?
下毒的人,是王府廚房?還是……這院子裏的人?王嬤嬤?李婆子?或者,是有人買通了她們?
蘇晚晚沒有聲張,只是讓小杏把剩下的飯菜都撤下去,說自己沒胃口。小杏不敢多問,收拾了碗筷,提着食盒匆匆離開。
蘇晚晚坐在桌邊,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看來,想讓她不好過的人,並沒有因爲蕭執的囚禁令而罷手。軟刀子割肉,更難受,也更難追查。
被動挨打不是辦法。她必須在這荒院裏,建立起最基本的秩序和控制力,至少,要保證自己的基本安全,尤其是飲食安全。
目前院子裏常駐的,只有王嬤嬤、小杏、李婆子三人。王嬤嬤是管理者,也是監視者,態度冷淡但暫時看不出明顯惡意。李婆子沉默寡言,只粗活,存在感很低。小杏膽小怕事,最容易突破。
突破口,就在小杏身上。
下午,王嬤嬤照例來請示是否需要用些點心時,蘇晚晚叫住了她。
“王嬤嬤,這院子雖然清靜,但常灑掃、膳食傳遞,也需有人盡心。我看小杏年紀小,手腳還算麻利,李婆子也勤懇。只是規矩上,似乎還有些鬆散。”
王嬤嬤眼皮一跳,恭敬道:“王妃有何吩咐?奴婢一定嚴加管教。”
“不必過於嚴苛。”蘇晚晚語氣緩和,“我想立個簡單的章程。從明起,這院子的常事務,你們三人分工協作。小杏主要負責我的屋內收拾、衣物漿洗和傳話跑腿;李婆子負責院中灑掃、粗重活計和看守院門;王嬤嬤你經驗老道,就總管一應事宜,並負責與外界對接,領取用度。”
她頓了頓,繼續道:“做得好,自然有賞。每月我會據你們的差事完成情況,額外給些賞錢。比如,膳食按時按質,屋內整潔,院中無虞,消息傳遞及時準確,皆可記功。反之,若出了差錯,比如飯菜不潔、物件損壞、或不該說的話傳了出去……”
她沒說完,但王嬤嬤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臉色微變。這位王妃,是要用賞罰來約束她們,尤其是……監控膳食和消息。
“王妃,這……不合規矩吧?下人的賞罰,向來由府中管事統一……”王嬤嬤試圖委婉拒絕。
“這裏是王爺親口劃給我的院子。”蘇晚晚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只要我不出這個院子,這裏的事,就該由我做主。還是說,王嬤嬤覺得,我這個王妃的話,在這裏不作數?”
她抬眼看着王嬤嬤,目光清冷。王嬤嬤被她看得心頭一凜,想起王爺那並未明言剝奪王妃院內權柄,又想起這位王妃昨夜敢直面王爺、今早又單獨被叫去書房……心思急轉,終是低下頭:“奴婢不敢。一切但憑王妃吩咐。”
“很好。”蘇晚晚點點頭,“那麼,從今晚飯開始。賞罰細則,我會簡單列個單子。另外,我的膳食,以後由小杏直接從廚房提來後,在我面前用公筷是嚐,之後我再食用。這是規矩,也是爲了安全,畢竟……前車之鑑,不得不防。王嬤嬤,你覺得呢?”
王嬤嬤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試毒!王妃這是知道了什麼?還是僅僅出於謹慎?她不敢深想,只能連連應道:“王妃思慮周全,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嗯,你去忙吧。叫小杏過來。”
小杏很快被叫來,依舊怯生生的。
蘇晚晚讓她坐下,語氣比之前溫和了許多:“小杏,你手上的傷,是李婆子打的,還是……在外面受的委屈?”
小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抽噎着搖頭,不肯說。
“你不說,我也大概猜得到。在這府裏,沒靠山的小丫頭,總是容易受欺負。”蘇晚晚嘆了口氣,“你想不想以後子好過點,少挨打,甚至還能攢點體己錢?”
小杏抬起淚眼,茫然又渴望地看着她。
“以後,你跟着我好好做事。我吩咐你的,你用心去辦;你看到的,聽到的,覺得可能對我有用的,悄悄告訴我。做得好,我不僅賞你錢,還會盡量護着你。”蘇晚晚看着她,“但有一點,你必須對我絕對忠誠,不該說的,半個字也不能漏出去。能做到嗎?”
小杏呆了呆,隨即用力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能!奴婢能做到!王妃,奴婢一定聽您的話!”
“好。”蘇晚晚拿出一小角碎銀子(也是嫁妝裏翻出來的),放在她手裏,“這是定錢,也是賞你今如實回話。從今晚開始,你負責試菜,每試一次,我會額外給你兩個銅錢。若發現飯菜有任何異常,立刻告訴我,賞錢加倍。”
小杏握着那角銀子,手都在抖。這對她來說是一筆巨款。“奴、奴婢一定仔細!”
“去吧,把眼淚擦淨。以後在我面前,不必總是害怕。”
小杏用力抹了把臉,眼神裏多了點不一樣的光彩,躬身退下了。
蘇晚晚知道,這點小恩小惠和空頭承諾,遠不足以真正收買人心,尤其是在王府這種地方。但這至少是一個開始,一個建立初步秩序、獲取最基礎信息和保障飲食安全的開始。
績效獎懲,聽起來有些古怪,但在這封閉的環境裏,或許是最直接有效的管理方式。她要讓這院子裏的三個人明白,在這裏,按她的規矩辦事,有利可圖;違背她的意志,或對她不利,則無好下場。
傍晚,晚膳按時送來。依舊是四菜一湯。
小杏當着蘇晚晚和王嬤嬤的面,用準備好的淨筷子,每樣菜都嚐了一小口,湯也喝了一勺。她嚐得很仔細,然後對蘇晚晚搖了搖頭,表示無異樣。
蘇晚晚這才開始用餐。味道恢復了正常,那點異常的鹹澀味消失了。
王嬤嬤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臉色有些復雜。
李婆子依舊沉默地守在院門內。
荒院的第一條規矩,就在這頓平靜的晚飯中,無聲地立了起來。
夜色漸深,蘇晚晚站在窗前,看着被木板釘死的破窗方向,又看了看院子裏那口井和瓦罐堆的方向。
規矩立了,第一步算是穩了。但威脅並未解除,只是從明處轉到了更暗處。
而她要走的路,還很長。下一個目標,該是設法弄點能、或者……能探查那口井的東西了。
或許,可以從明天的“賞錢”裏,扣下一點,讓小杏去換些“特別”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