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沒有說話。
他只是腮幫子鼓動，喉結猛地上下竄動了一下，那個滾燙軟糯的土豆塊就順着食道滑了下去。
燙。
真燙。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扎扎實實的飽腹感，那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替代不了的踏實。
沒有苦味，沒有澀味，只有純粹的澱粉香氣在口腔裏回蕩，帶着一絲絲泥土特有的芬芳。
這就夠了。
對於一個餓過肚子、討過飯的皇帝來說，這就足夠了！
“咕嘟。”
朱元璋又咬了一口，這一次比剛才更狠，幾乎吞掉了剩下的那一半。
他不顧燙嘴，呼哧帶喘地嚼着，眼睛卻死死盯着手裏剩下的那層焦黑的土豆皮，眼神變得有些發直。
李逍站在一旁，看着老朱這副狼吞虎咽的模樣，心裏的石頭徹底落了地，甚至還有點想笑。
誰能想到，堂堂洪武大帝，在這個早春的後花園裏，蹲在地上吃烤土豆吃得滿嘴黑灰？
“陛下……慢點吃，沒人和您搶。”
李逍遞過去一杯涼茶，“小心噎着。”
朱元璋一把推開茶杯，胡亂抹了一把嘴上的黑灰，那雙平裏總是帶着氣和猜忌的眼睛，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層紅絲。
那是激動的。
“飽了……”
朱元璋盯着手裏空蕩蕩的皮，喃喃自語，“半個……竟然就有了飽意。”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死死鎖住李逍：
“這東西，真的畝產千斤？”
這一刻，他的聲音不再是剛才那種充滿壓迫感的質問，而是帶着一絲顫抖的希冀。
就像是一個在絕望沙漠裏跋涉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汪清泉。
“臣不敢欺君。”
李逍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若是肥力跟得上，雨水足，兩三千斤也是有的。就算是在貧瘠的沙地裏，只要不絕收，一千斤那是保底。”
“兩三千斤……一千斤保底……”
朱元璋念叨着這兩個數字，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多少年了？
自從他坐上這把龍椅，每天一睜眼想的就是兩件事：貪官，喂飽百姓。
可這老天爺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
河南旱，山東澇，淮西鬧蝗蟲。
每當看着奏折上那一行行冰冷的“餓殍遍野”、“易子而食”，他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覺，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喂給百姓吃。
他是窮苦人出身，他太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了。
那種腸子絞在一起，胃裏泛酸水，恨不得啃樹皮觀音土的滋味，比凌遲還要難受！
可現在，就在這麼個紈絝王爺的後花園裏，就在這堆被他差點砍爛的泥土裏，他看到了大明的希望。
“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突然仰天大笑，笑聲蒼涼而狂放，驚起了一樹的飛鳥。
“天不亡我大明！天佑我華夏啊！”
“有了這神物，朕的子民不用再啃樹皮了！朕的江山……穩了！”
笑着笑着，這位人如麻的鐵血帝王，眼角竟然笑出了淚花。
心態崩了。
這是幸福得崩了。
旁邊的老黃和李福嚇得瑟瑟發抖，以爲皇上這是瘋了。
只有李逍知道，這是老朱壓抑了太久的焦慮，在此刻得到了徹底的宣泄。
當啷！
一聲脆響。
朱元璋隨手將那把還沾着血的長刀扔在地上，也不管什麼帝王威儀，直接蹲下身，雙手在那堆還沾着泥的土豆裏扒拉起來。
一邊扒拉，一邊像是個守財奴一樣念叨：
“好東西，都是好東西……這麼大個兒，一個就能頂一頓飯啊……”
他捧起幾個最大的，也不嫌髒，直接往懷裏揣。
“李逍！”
朱元璋猛地轉過頭，臉上哪還有剛才那副凶神惡煞、要砍人腦袋的閻王樣？
此刻的他，笑得臉上褶子都開了花，眼神親切得讓李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小子！你這次立了大功了！潑天的大功！”
朱元璋幾步跨過來，那只剛剛還握着屠刀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李逍的肩膀上，拍得李逍半邊身子都麻了。
“朕剛才錯怪你了！你這不是玩泥巴，你這是在給大明種祥瑞啊！”
“這滿園子的花拔得好！拔得對！”
“跟這土豆比起來，那些什麼牡丹芍藥，那就是一堆中看不中用的柴火！”
這變臉速度，簡直比川劇還快。
剛才還要拿刀砍人，現在就成了“好小子”了。
李逍揉着發麻的肩膀，心裏暗自腹誹：那是，剛才您老人家可是一口一個“欺君”，還要我去守皇陵呢。
“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做了個夢，順手種了點地而已。”
李逍故作謙虛地擺擺手，“只要陛下不治臣‘拔花’的罪，臣就心滿意足了。”
“治罪？誰敢治你的罪！”
朱元璋眼睛一瞪，“誰要是敢說這花拔得不對，朕就把他埋進去當花肥！”
說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那堆土豆，語氣急切：
“這東西，你這兒還有多少？”
“除了這後花園，別處還有沒有？”
“都在這兒了。”
李逍指了指地上的那堆小山，“這是第一茬，統共也就挖了一千來斤。不過這東西長得快，三個月就能熟一季。只要把這些當種薯發下去，不出三年，就能推廣到整個大明！”
“朕全要了！”
朱元璋大手一揮，那種土匪習氣展露無遺，“一顆都不許留！待會兒朕就讓禁軍來搬，連泥帶土全都拉進宮去！”
“朕要親自讓人看着種！誰要是敢偷吃一顆，朕剝了他的皮！”
說到這，朱元璋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又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拉着李逍的手臂，親熱得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李逍啊，你也知道，如今國庫空虛，北方又要賑災……”
“但這功勞朕給你記着！絕不含糊！”
朱元璋頓了頓，目光在李逍身上打量了一圈，似乎在思考該給個什麼賞賜才能配得上這份功勞。
錢？太俗。
官？這小子是個異姓王，再升就沒法升了，再給實權他也不放心。
“說吧，你想要什麼？”
朱元璋心情大好，豪氣雲地許諾，“金銀珠寶？良田美宅？還是想讓你那個剛過門的媳婦有個誥命？”
“只要朕能給的，絕不吝嗇！”
李逍聞言，心裏咯噔一下。
來了！
這是試探，也是機會。
要是這時候獅子大開口要權要勢，剛才好不容易刷起來的好感度瞬間就會清零，甚至還會引起老朱更大的猜忌。
畢竟，一個能拿出救世神糧、又有野心的異姓王，威脅太大了。
必須得繼續苟！
必須得把“無大志”的人設給立死了！
李逍眼珠子一轉，那張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猥瑣、諂媚、又不求上進的笑容。
他搓了搓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嘿嘿，陛下，誥命什麼的就算了，臣家裏也不缺錢……”
“就是吧，臣有個難以啓齒的小願望。”
朱元璋一愣，看着李逍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心裏的最後一絲戒備也散了。
“有什麼難以啓齒的？朕說了，盡管提！”
“那臣可就說了啊。”
李逍湊近了一步，壓低聲音，一臉期待地看着朱元璋：
“陛下，臣聽說宮裏的御醫，手裏都有那麼幾張祖傳的方子……”
“就是那種……能讓人多生兒子、身強體壯的補藥方子。”
“您看，能不能把那幾個最厲害的御醫賜給臣？順便再批給臣一批名貴的藥材？”
“臣這剛成親，家裏香火單薄，就想着多納幾房小妾，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好給我們老李家開枝散葉啊！”
朱元璋愣住了。
他設想過李逍會要免死金牌，會要萬畝良田，甚至可能會爲胡惟庸求情。
但他萬萬沒想到。
這小子立了這麼大的功，竟然只想……生孩子？
“就這？”
朱元璋指着李逍的鼻子，表情古怪，“你要御醫，就是爲了……納妾生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