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檸跪在出租屋的衣櫃前整理行李，指尖探到最底層時，觸到一片熟悉的粗糙紋理——是那件灰藍色運動服，高三減肥時穿了整整一年，袖口磨出的毛邊、左跑蹭的草漬，都是歲月刻下的勳章。她隨手套在身上，衣擺直垂到，空蕩蕩的布料晃出風來，和五年前緊繃到勒出腰線的模樣判若兩人。指尖無意識劃過領口內側，摸到一道淺淺的筆痕，那是高三早讀課，慕斯琰趁她趴着補覺，偷偷畫的歪扭小太陽，當時她氣得追了他半條香樟路才罷休。
“叮咚——”手機在床頭櫃震動，屏幕上跳出“媽媽”的頭像，背景是老家陽台盛開的向葵。她接起電話，母親的聲音裹着紅燒肉的香氣飄過來：“檸檸，《街頭大玩家》是不是要回南城錄？回來住唄，你房間我天天擦，書桌還是你當年貼滿便籤的樣子，連你藏在抽屜縫的錯題本都在。”蘇檸低頭看着運動服上的小太陽，喉嚨發緊：“媽，我明天就回，想吃你燉的紅燒肉，要放冰糖的那種。”
掛了電話，她從化妝台首飾盒裏翻出個絲絨小袋，倒出一支銀色鋼筆——筆帽內側刻着極小的“加油”二字，是慕斯琰送她的十八歲生禮物。當年燒記時，她攥着這支筆躲在陽台哭到發抖，最終還是用紙巾裹着藏進了舊書包。
慕斯琰的辦公室裏，整面投影屏亮着《街頭大玩家》錄制方案，“蘇檸”三個字被紅筆圈了三重，旁側畫着個小太陽，和運動服上的圖案如出一轍。實木桌面上，南城地圖鋪得平整，南城一中、香樟路、老小區場等標注點，都貼着手寫橙色便利貼：“蘇檸減肥跑過的路線”“教她投三分球的地方”“送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慕總，這是蘇小姐的詳細行程表，附飲食禁忌和過往作品解析。”助理陳謙遞來藍色文件夾，封面印着向葵水印——這是慕斯琰特意讓設計部定制的。翻開第一頁“飲食偏好”，看到“早餐：全麥面包配無糖豆漿；熱面要加雙倍酸豆角”時，他嘴角不自覺上揚：當年上學的時候知道她怕長胖，他每天早上去買了全麥面包，托同桌轉交時特意叮囑“說是匿名同學送的”；高三晚自習後，他總繞路買熱面，看着她蹲在香樟樹下吃得鼻尖沾醬的模樣偷笑。
他從抽屜取出黑色絲絨盒，裏面躺着枚刻向葵的紀念幣——五年前KTV門口撿的，背面還留着她蹭的口紅印。旁邊是張剪下來的畢業照，她穿着藍白校服站在後排比剪刀手，而他站在第一排，目光偷偷瞟向她的方向。“通知節目組，探班定在開機當天上午，我親自去。”慕斯琰抬頭時，眼裏還帶着未散的溫柔，“去‘老街熱面’買兩份，按她的喜好做，再帶一束重瓣向葵——她總說花瓣多的更熱鬧。”
陳謙剛轉身，又被叫住：“查一下沈曼琪的回國時間，盯緊她的動向。”他忘不了當年沈曼琪P的假照片，更清楚她不會善罷甘休。等辦公室只剩他一人，慕斯琰點開手機裏的收藏夾，裏面全是蘇檸的視頻：跑龍套時的宮女鏡頭、酒吧駐唱的《星星》、訪談裏說“靠實力站穩腳跟”的片段。看到她演《逆風翻盤的我們》裏淋雨逆襲的戲時，他攥緊了拳頭，鋼筆“嗒”地掉在桌上——他知道那場戲她沒用眼藥水，哭的是自己五年的掙扎。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的輪廓清晰的眉眼。
蘇檸推開家門時，紅燒肉的甜香裹着梔子花香撲來——母親在陽台種的梔子花開了，和當年她房間窗台上的一模一樣。“回來啦！”母親系着圍裙從廚房出來，鍋鏟上還沾着冰糖色的醬汁，“快洗手，最後一道玉米排骨湯馬上好。”客廳茶幾上擺着糖醋排骨，旁邊放着個印着向葵的鐵皮盒，是當年慕斯琰送的畢業禮物，她一直以爲丟在了出租屋。
飯桌上，母親突然把鐵皮盒推到她面前：“蘇檸，這個盒子你當年落家裏了，裏面有張紙條，是慕同學放托門口的張叔轉交給你的，當時你不願意看，我一直替你收着。”蘇檸拿筷子的手一頓，心髒猛地跳起來。她打開鐵盒，裏面鋪着藍色碎花布，一張泛黃的便籤紙躺在中間，字跡是她熟悉的——和高三時慕斯琰給她講題的字跡一模一樣，筆鋒帶着點倔強。
“昨晚的事我解釋，向葵是給你的，等你。”後面畫着個小小的向葵，花瓣上還塗了黃色的馬克筆。蘇檸的眼淚“啪”地掉在便籤紙上，暈開了“等你”兩個字。之前的記憶涌上心頭：沈曼琪發來的彩信、火堆裏變形的籃球掛飾、她撕得粉碎的畢業照。她一直以爲慕斯琰和沈曼琪在一起了，卻不知道他在她家樓下等了整整三天，每天從清晨等到深夜。
“保安張大爺跟我說，”母親給她盛了碗湯，聲音放得很輕，“慕同學高考完第二天就來等你，下雨也不躲，淋得像落湯雞。他還托張大爺給你送過全麥面包，說是‘匿名朋友送的’，送了整整一個月。”蘇檸攥緊便籤紙，指節泛白，眼淚掉得更凶了——原來那時的面包是他送的，原來小區門口的黑色轎車是他的，原來那些年她以爲的“背叛”，全是沈曼琪的謊言。她摸着便籤紙上的向葵，突然想起高三時慕斯琰說“你笑起來像向葵，永遠向着光”，喉嚨裏又酸又脹，卻笑着說：“媽，這湯真好喝。”
慕斯琰推開南城一中班主任辦公室的門時，老班正在整理當年的學生檔案，看到他手裏的向葵，笑着說：“我估摸着你會來，這不巧了，剛收拾出一些蘇檸之前留在我這的東西。”老班從抽屜裏翻出個藍色封皮的周記本，邊角磨得發毛，封面上寫着“蘇檸的小太陽”，是她的字跡。“這是她復讀那年托我保管的，說等她有出息了再拿。”老班翻開第一頁，上面寫着“目標：江城大學中文系，和慕斯琰一起”，旁邊畫着兩個牽手的小人。翻到高三那一頁，字跡被眼淚暈開：“慕斯琰的數學又考了滿分，我要好好補語文，不能拖他後腿。”後面夾着張便籤，是他當年給她講題時寫的解題步驟，她在旁邊畫了個小太陽，寫着“謝謝斯琰哥，比老師講得清楚！”
翻到高考結束那篇，墨水洇了一大片：“沈曼琪說他和她在一起了，火堆裏的籃球掛飾燒沒了，我的夢也碎了。”慕斯琰的手忍不住發抖，老班拍着他的肩膀：“這姑娘當年有多喜歡你，全班都知道。你打籃球崴了腳，她每天給你帶消腫的草藥；你語文不好，她把知識點抄成小紙條給你。”
蘇檸穿着新買的白襯衫，站在南城一中的籃球場邊時，夕陽正把香樟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個穿藍色球衣的高中生在打球，一個男生進球後和隊友擊掌，動作像極了當年的慕斯琰——連擦汗時甩頭的弧度都一樣。她走到看台上坐下，這裏是當年她看慕斯琰打球的位置，水泥台階上還有她刻的小太陽，被歲月磨得淺了，卻依然清晰。
風卷着梔子花香吹過來，她掏出手機，翻出便籤紙的照片，指尖劃過“等你”兩個字。高三時的畫面涌上來：慕斯琰教她打籃球，她笨手笨腳把球砸在他頭上，他笑着說“沒關系，多練練就會了”；他給她買橘子汽水，總是提前把瓶蓋擰鬆，怕她打不開；跑步時他在她手心畫小太陽，說“怕你迷路”。眼淚掉下來，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了照片裏的向葵。
不遠處的香樟樹下，慕斯琰看到她坐在看台上，白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背上，頭發長了，齊肩的長度剛好能遮住她的小耳朵——那是她害羞時會藏起來的地方。他想上前，腳步卻像灌了鉛，五年的誤會、她訪談裏的倔強、周記本裏的眼淚，都讓他不敢輕易打擾。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打破這份安靜的重逢。
蘇檸突然感覺到有人注視，猛地轉頭看向香樟樹。夕陽的光剛好落在樹下，她看到個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襯衫，——是慕斯琰！她的心跳瞬間加速，剛要站起來，男生們的歡呼聲傳來，等她再轉頭時，已經看不見人。她咬着嘴唇，慢慢走到香樟樹下，地上有片掉落的向葵花瓣，是重瓣的，她最喜歡的那種。
“慕斯琰，我原諒你了。”她對着樹輕聲說，聲音帶着哭後的沙啞，卻異常堅定，“也原諒當年的自己了。”轉身時，陽光剛好落在她臉上，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笑出了梨渦——和當年在KTV門口，他給她買橘子汽水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