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樞監視裝置的發現，讓船塢的安保等級又提升了一級。
陳建國少校調來了一個排的兵力，在周圍兩公裏範圍內布下三層警戒網。所有進出人員——包括他們自己——都要經過全身掃描和身份多重驗證。
“過度反應？”雷浩看着窗外巡邏的士兵，“我覺得還不夠。”
林驍沒說話，他正盯着顯微鏡下的那個銀色裝置。
小九已經完成了結構解析，結果令人不安。
“這不是簡單的監視器。”她在耳機裏說，“它的核心功能是……樣本采集。”
“什麼樣本？”
“機甲材料的納米級碎片。”小九調出顯微圖像，“看這裏，裝置底部有一個微型的切割探針，可以在接觸時提取極微量的材料。過去七十二小時，它至少采集了十七次樣本。”
圖像放大，能看到探針尖端殘留的、幾乎看不見的金屬碎屑。
“它在研究我們的材料。”蘇清月臉色難看，“玄樞的納米材料已經很強了，但它們還在學習人類的制造工藝？爲什麼？”
“可能是爲了進化。”林驍猜測，“或者……爲了制造針對性的武器。了解我們的材料特性，就能設計出更有效的破壞手段。”
他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打開父親U盤的界面。
那個倒計時還在跳動：
【3629天】
但小九之前說過，實際時間可能因爲加速而縮短到十八個月，甚至更短。
“小九。”林驍說，“你能破解U盤裏那個倒計時程序的核心算法嗎？我要知道它是怎麼計算的。”
“需要時間。”小九回答，“林遠山先生的加密很復雜，而且……這個U盤本身有點奇怪。”
“什麼意思？”
“它的硬件結構，有一部分是地球科技，但另一部分……”小九停頓，“材料分析和玄樞的納米材料有相似之處。我懷疑，這個U盤可能融合了兩種技術。”
林驍拿起U盤，仔細端詳。
黑色的金屬外殼，光滑冰冷。側面的凹槽是用來驗證DNA的，但內部結構……
“你是說，我父親可能用了玄樞的技術來制造這個U盤？”
“或者是玄樞的技術，或者是遺跡裏的技術。”小九說，“不管怎樣，這個設備不簡單。我需要深度訪問它的固件層，但那可能會觸發防御機制。”
“觸發會怎樣？”
“不知道。可能是自毀，可能是數據鎖死，也可能是……別的什麼。”
林驍猶豫了。
這個U盤是父親留給他唯一的線索，萬一損壞了……
“做吧。”蘇清月突然開口，“我們沒時間猶豫了。墨鏡男說的評估艦，校長說的倒計時加速……我們需要知道真相。”
雷浩也點頭：“賭一把。”
林驍深吸一口氣：“小九，開始深度破解。風險我來承擔。”
“明白。啓動量子解密協議……連接U盤固件層……繞過第一層防護……”
屏幕上的進度條開始緩慢爬升。
1%…3%…7%……
林驍緊張地盯着屏幕，手心出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船塢外傳來換崗士兵的腳步聲，遠處江面上貨輪的汽笛聲，一切都很正常。
但林驍感覺像是在等待審判。
進度到50%時，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
不是故障，是U盤表面開始發光——柔和的藍色光暈從內部透出，像呼吸一樣明暗交替。
“它在……回應？”蘇清月驚訝。
“更像是激活了某種休眠程序。”小九的聲音依然平靜，“沒有攻擊性，只是在驗證我的訪問權限。繼續破解……”
65%…80%…95%……
叮。
進度條到頭。
屏幕自動切換，顯示出一份極其復雜的數學模型。
無數的公式、參數、變量，像一張巨大的網鋪滿整個屏幕。中央是一個動態的三維圖表，顯示着時間軸和各種曲線的變化。
“這是……玄樞活動預測模型。”小九快速分析，“基於十年前的數據建立，但會實時更新——U盤在持續接收某種外部信號，可能是來自月球，也可能是來自深空。”
她調出核心計算模塊。
“模型預測的關鍵時間點……這裏。”
屏幕上跳出一個醒目的紅色標記。
【第一次沖擊（First Impact）倒計時：90天】
九十天？
林驍愣住。
不是十年，不是十八個月，是九十天。
三個月。
“這不可能……”蘇清月搖頭，“墨鏡男說評估艦三個月後抵達，但那是抵達，不是攻擊。玄樞需要時間評估……”
“除非評估已經完成了。”林驍聲音澀，“或者……評估艦的到來，本身就是攻擊信號。”
小九繼續解析模型細節：“據預測，九十天後，玄樞將發動全球範圍內的‘數據風暴’——通過電磁脈沖和量子擾，癱瘓人類所有電子系統。通信、電網、交通、金融……一切都會崩潰。”
“然後呢？”雷浩問。
“然後它們會派出地面單位，清理殘餘抵抗。”小九調出模擬畫面，“模型顯示，如果人類沒有有效防御，全球主要城市將在七天內失守。一個月內，文明倒退到前工業時代。”
房間裏一片死寂。
九十天。
三個月後，世界可能終結。
“驗證這個模型。”林驍強迫自己冷靜，“用實際數據驗證。”
“我正在調取全球異常事件數據庫……”小九連接國防科大的服務器，“過去半年，有記錄的高強度電磁擾事件，時間分布如下——”
屏幕上出現一張時間軸圖。
標記點最初稀疏，每二十天左右一次。
然後逐漸密集，變成每十五天、每十二天……
最近一個月，變成了每十天一次。
“規律性很強。”蘇清月盯着圖表，“而且強度在遞增。上一次事件的能量峰值，是第一次的八倍。”
“下一次預測在……”小九計算，“七天後。如果規律延續，峰值將達到第一次的十倍以上。”
雷浩罵了句髒話：“它們在測試我們的抗擾能力？還是像軍事演習一樣，逐步升級？”
“可能都是。”林驍說，“測試我們的反應，同時麻痹我們——讓我們以爲這只是偶發事件，直到某一天……”
他突然想到什麼。
“深海聲呐異常呢？那個墨鏡男提到的。”
小九調出另一組數據。
全球海洋監測網絡的報告顯示，過去三個月，各大洋深處都檢測到異常的聲波信號——不是鯨歌，不是地震，而是有規律的、像是某種探測波的聲音。
“聲源深度……超過一萬米。”蘇清月倒吸一口涼氣，“人類潛艇下不到的深度。它們在探測海底地形？還是在找什麼？”
“或者是……”林驍聲音低沉，“在部署什麼。”
他想起了電影裏的場景——深海中潛伏的巨獸，等待時機浮出水面。
“我們必須立刻報告。”蘇清月說，“這種級別的威脅，需要全球應對。”
“對。”林驍點頭，“聯系陳少校，請求緊急會議。”
陳建國的反應比預想的快。
一小時後，三人被帶到國防科大的地下指揮中心。
這不是普通的會議室，而是一個類似戰情室的空間。巨大的環形屏幕上顯示着全球地圖，各種數據流實時滾動。十幾名高級軍官和科學家已經就座，表情嚴肅。
校長也在，看到他們進來，點了點頭。
“開始吧。”坐在主位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將軍，肩章上是三顆將星，“林驍同志，聽說你們有了重大發現？”
林驍上前，小九通過加密鏈路，將預測模型投射到大屏幕上。
“各位首長，這是我們從林遠山同志遺留的U盤中破解出的預測模型。結論是：距離玄樞大規模入侵，我們還有九十天。”
房間裏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證據呢？”一位戴眼鏡的文職官員問。
林驍調出異常事件的時間分布圖、深海聲呐數據、以及墨鏡男提供的玄樞活動點地圖。
“所有這些數據，都符合模型的預測曲線。玄樞的活動正在加速，強度在遞增。九十天後，它們將發動足以癱瘓全球電子系統的‘數據風暴’。”
老將軍盯着屏幕，眉頭緊鎖：“這個模型的準確率有多少？”
“基於過去半年的實際數據驗證，擬合度超過98%。”小九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而且模型還在實時更新，精度會越來越高。”
“如果我們提前準備呢？”另一位軍官問，“加強電磁防護，建立冗餘系統……”
“可以減緩，但不能阻止。”小九說，“據模型模擬，即使我們做好最充分的準備，數據風暴的強度也足以讓全球80%的電子設備失效。剩下的20%，也會在後續攻擊中被重點清除。”
房間裏陷入沉默。
九十天。
三個月，要準備一場可能決定人類存亡的戰爭。
“月宮計劃必須加速。”校長開口，“我們需要月球前哨，作爲最後的觀察點和反擊基地。”
“來不及。”負責航天的將軍搖頭，“按照現有進度，月宮基地建成至少需要六個月。而且我們沒有足夠的運力把大量人員和物資送上去。”
“那就改變計劃。”老將軍拍板，“優先運送防御性武器和生存物資。人員精簡到最低限度，只要能維持基地運行就行。”
“破軍機甲呢？”陳建國問。
“加快量產。”老將軍看向林驍，“你們團隊，一個月內拿出可量產的簡化版設計。不需要所有功能，只要能在外太空作戰，能對抗玄樞單位就行。”
“是。”林驍點頭。
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
討論很激烈，意見分歧明顯。
主戰派主張全面動員，不惜一切代價準備戰爭。保守派則認爲應該嚐試接觸、談判，甚至考慮“有條件投降”——交出部分技術，換取生存空間。
“投降？”雷浩忍不住開口，“首長，玄樞是清掃者，不是征服者。它們要的不是奴隸，是垃圾。我們交技術，它們只會覺得我們更有威脅，清得更快！”
“雷教官！”陳建國瞪了他一眼。
但老將軍擺擺手：“讓他說。”
雷浩深吸一口氣：“我在邊境十年，見過各種敵人。有些可以談判，有些不行。玄樞這種……它們看我們就像看蟲子。你會和蟲子談判嗎？你只會踩死它，或者噴藥。”
“但我們不是蟲子。”保守派的官員反駁，“我們是智慧文明，我們可以證明自己的價值……”
“怎麼證明？”林驍突然開口，“靠跪下來求它們？還是把我們最先進的技術雙手奉上，說‘請收下，別我’？”
他走到大屏幕前，指着那個倒計時。
“這個模型是我父親十年前留下的。他早就看到了這一天，所以他才留下這個警告，留下那些技術圖紙。他不是讓我們投降的，他是讓我們戰鬥的。”
會議室安靜下來。
“林驍同志。”老將軍看着他，“你確定這是你父親的意圖？”
“我確定。”林驍直視他的眼睛，“因爲他如果想讓人類投降，十年前就不會啓動遺跡的自毀程序，就不會犧牲自己來爭取時間。”
他頓了頓：“他爭取來的這十年，不是讓我們用來求饒的。是讓我們用來準備的。”
老將軍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緩緩點頭。
“月宮計劃，全速推進。破機甲甲，優先量產。全球防御體系，立刻啓動。”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所有人：
“九十天。我們沒有時間爭吵了。從現在起，一切爲戰爭服務。”
散會後，林驍三人被留下。
“林驍。”老將軍單獨對他說，“你的團隊很重要，但你也成了目標。從現在起，你受到最高級別的保護，但也受到最高級別的限制——未經許可，不得離開指定區域。”
“什麼？”林驍愣住，“我被軟禁了？”
“是保護。”陳建國解釋，“玄樞知道你在研究對抗它們的技術，墨鏡男那夥人也盯着你。你必須待在安全的地方。”
“那我的工作……”
“實驗室和設備會搬到更安全的地方。”校長說，“你可以在那裏繼續研究，但外出需要特別批準。”
林驍想反駁，但看到蘇清月輕輕搖頭，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他們被送回船塢——現在是臨時安全屋。
士兵的數量又增加了一倍，周圍的建築物裏布置了狙擊手和反器材武器。天空中有無人機24小時巡邏。
林驍站在船塢二樓的陽台，看着這一切。
夜幕降臨，江對岸的城市燈火璀璨。
三個月後，這些燈光可能都會熄滅。
“給。”雷浩遞過來一瓶啤酒，“喝點，放鬆。”
林驍接過，灌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滑下，稍微緩解了口的悶堵。
“怕了？”雷浩靠在欄杆上。
“有點。”林驍老實承認，“但更多的是……困惑。”
“困惑什麼？”
“我爸。”林驍看着星空，“他十年前就看到了這一切，留下了警告，留下了技術。那他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所有人？爲什麼要把真相藏在一個U盤裏，等我慢慢破解？”
雷浩想了想：“也許他不能說。”
“爲什麼？”
“因爲說了也沒人信。”雷浩說，“十年前，你跟人說外星人要來清掃人類，人家當你瘋了。就算有證據，高層也會爭論、扯皮、拖延……就像今天會議室裏那樣。”
他頓了頓：“但你一點點自己發現，自己驗證，等真相擺在眼前時，就沒有人能否認了。那時候，阻力最小，行動最快。”
林驍若有所思。
也許父親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
有些真相，需要人自己走到它面前，才會相信。
“而且……”雷浩喝了口酒，“你爸可能也在等。”
“等什麼？”
“等你長大。”雷浩看着林驍，“等你準備好。”
林驍愣住。
他想起父親失蹤前的那個晚上，摸着他的頭說：“驍驍，爸爸要去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
“等星星排列成特定形狀的時候。”
星星排列……
林驍抬頭，看着夜空。
無數的光點，在黑暗中沉默閃爍。
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顆“星星”不太對勁。
它比其他星星亮一些，而且在……移動？
不是飛機，不是衛星，是那種緩慢的、幾乎察覺不到的位移。
然後，它閃爍了一下。
不是普通的星光閃爍，是像呼吸一樣，明暗交替了三次。
然後消失了。
“雷哥，你看到了嗎？”林驍指着那個方向。
“看到什麼？”
“那顆星星……剛才在閃，然後不見了。”
雷浩盯着那片天空，許久，緩緩點頭。
“我看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沉重。
那不是星星。
那是玄樞的偵察單位。
或者……
是那個正在近的評估艦。
在夜空中，沉默地注視着地球。
注視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