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咳嗽像要撕裂喉嚨,每一次喘息都帶着鐵鏽般的腥甜。
嚴星禾在一片刺骨的溼冷中猛地睜開眼,視線被刺目的天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額頭抵着粗糙的沙礫,細小的石子嵌進眉心的褶皺裏,帶來尖銳的痛感。
鼻尖縈繞着潮溼的泥土腥氣,混雜着水草腐爛的微臭,她掙扎着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蜿蜒的河灘像一條灰銀色的帶子延伸向遠方,岸邊生長着從未見過的闊葉植物,葉片足有巴掌大,邊緣泛着奇異的暗紅,仿佛凝固的血痕。
連天空都帶着一種不真實的靛藍色,雲層低低地壓在天際,空氣裏飄浮着淡淡的、說不清的甜香,聞久了竟有些頭暈目眩。
“小宇!聶海!”
心髒驟然縮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
嚴星禾顧不上渾身的酸痛,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低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正順着小腿蜿蜒流下,在粗布裙擺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可她此刻完全顧不上這些,沿着河灘瘋狂奔跑,呼喊聲在空曠的河谷裏回蕩,帶着哭腔的尾音被風撕碎,卻只引來幾聲陌生的鳥鳴。
那鳥兒的叫聲尖銳短促,像金屬摩擦般刺耳,完全不似她認知中的任何一種鳥類,更添了幾分詭異。
腳下的石子硌得腳掌生疼,尖銳的棱角幾乎要刺穿薄薄的鞋底。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肺腑像要炸開一樣灼痛,喉嚨幹得發不出一點聲音,才扶着一棵樹幹緩緩蹲下。
樹皮帶着潮溼的涼意,粗糙的紋理擦過掌心,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前陣陣發黑,絕望像冰冷的河水,一點點漫過她的心髒,凍結了四肢百骸。
小宇還那麼小,平時連獨自睡一個房間都害怕,現在要是見不到媽媽,該有多恐慌?
聶海最後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猶在耳邊,可現在他們在哪裏?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讓她渾身一顫,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冷靜了片刻,嚴星禾下意識地攏了攏衣襟,卻在觸碰到布料的瞬間愣住了。
指尖傳來的觸感粗糙卻柔軟,是那種老式粗布的質感,帶着草木染特有的澀感,可她分明記得,自己出門時穿的是新買的棉質休閒外套,米白色的,口袋上還有小宇畫的塗鴉。
她猛地低頭,看到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撲撲的襦裙樣式的衣裙,領口和袖口都打着補丁,裙擺還沾着泥沙和暗紅色的草漬,腰間系着一根簡單的布帶,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這根本不是她的衣服!
更讓她震驚的是自己的手——那是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着健康的粉色。
皮膚細膩得沒有一絲勞作的痕跡,連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都消失無蹤,完全不是她那雙因爲常年做家務、給小宇輔導作業而有些粗糙的手。
虎口處那道當年切菜留下的疤痕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細膩的肌膚。
一種荒謬又可怕的預感攫住了她,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的心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踉蹌着沖到水邊,冰冷的河水倒映着靛藍色的天空,泛着粼粼的波光。
她顫抖着俯身看向水面,水波蕩漾中,一張年輕的臉漸漸清晰。
倒影裏的少女眉眼依稀是熟悉的輪廓,卻褪去了眼角的細紋和嘴角的法令紋,臉頰飽滿得像剛剝殼的雞蛋,眼神帶着未脫的青澀和驚慌,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下頜線比記憶中更清晰,顴骨也沒有了婚後發福的圓潤。
這不是她!
或者說,這不是三十歲的她!
嚴星禾捂住嘴,強忍着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側過身幹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着喉嚨。
“這……這是怎麼回事?”
嚴星禾喃喃自語,指尖顫抖地撫上自己的臉頰,冰涼的觸感無比真實,讓她不得不接受這個荒誕的現實。
她穿越了?
還是在做夢?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感傳來,證明這不是夢境。
就在她驚慌失措、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掌心忽然觸到一個溫潤的硬物她下意識握緊,那熟悉的形狀讓她心跳加速。
攤開手掌——果然是那支在古鎮買下的古樸發簪。
簪身比記憶中更加瑩潤透亮,簡單卻精細地雕刻着纏枝花紋,尾端那顆小圓珠泛着柔和而溫暖的光澤,仿佛內部有光在流動。
先前積着的灰垢消失不見,整支簪子煥然一新,觸手生溫,那絲若有若無的暖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顯。
嚴星禾緊緊攥住發簪,冰涼的玉石觸感奇異地撫平了一絲慌亂。
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簪身,感受到那絲若有若無的暖意,這是她與過去生活唯一的聯系,是此刻黑暗中唯一的微光。
突然,遠處傳來模糊的人聲,斷斷續續的音節飄過來,像某種從未聽過的歌謠。
嚴星禾瞬間屏住了呼吸,側耳細聽,卻發現那些聲音裏沒有一個字是她能聽懂的。
那語言語調古怪,高低起伏間帶着一種陌生的韻律,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像是在交談,又像是在爭執。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躲到樹幹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緊張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河灘盡頭的密林裏影影綽綽,似乎有幾個模糊的身影在移動,穿着和她類似的粗布衣裳,手裏好像還拿着什麼東西。
嚴星禾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地將發簪橫在身前,當作武器。
冰涼的玉石貼着掌心,給了她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善是惡,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任何未知的存在都讓她恐懼。
要是他們對自己不利怎麼辦?她連語言都不通,根本無法交流。
飢餓感和寒冷感此時也洶涌而來,胃裏空空蕩蕩,發出“咕嚕嚕”的抗議聲,頭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溼冷的衣裙貼在身上,被汗水浸透後更添了幾分寒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都開始微微打顫。
腳踝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陌生的環境、年輕的身體、聽不懂的語言、不知所蹤的家人……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的四肢,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好想放聲大哭,好想回到那個有暖氣、有熱水、有小宇笑聲的家,可現在她只能獨自面對這片陌生的河灘和未知的前路。
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滾燙地砸在衣襟上,瞬間被冰冷的布料吸收。
嚴星禾深吸一口氣,將發簪更緊地握在掌心,冰涼的玉石仿佛有了溫度,暖意順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給了她一絲力量。
她抬起頭,望着未知的前路,遠處的密林鬱鬱蔥蔥,深不見底,仿佛蟄伏着無數危險。
可她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卻更多的是堅韌。
小宇還在等她,林海也一定在找她。他們那麼愛她,肯定不會放棄。
這支發簪能跟隨她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必定有其深意。
或許是回家的關鍵,或許是保護她的法寶。
她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爲了小宇,爲了林海,爲了那個溫暖的家,她必須活下去,必須找到回家的路,找到她的家人!
強烈的母愛與求生欲支撐着她,如一束光刺破濃重的黑暗。
嚴星禾挺直微顫的脊背,撕下裙擺的一角,用布條用力勒緊腳踝的傷口,忍痛攥緊發簪,一步一步,朝着與那些人聲相反的方向——密林深處走去。
腳下的石子依舊硌得生疼,前路依舊充滿未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腳步。
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催促,她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茂密的樹林,只留下河灘上那串淺淺的、帶血的腳印,不久便被上漲河水悄然抹去,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