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雲坻莊園,鍍上了一層溫暖的琥珀色。運動場上的喧囂剛剛平息,聶雲笙和他的朋友們帶着一身薄汗和運動後的鬆弛感沿着林蔭道朝主宅走去。汗水浸溼了運動衫,勾勒出年輕軀體的活力線條,笑聲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爽朗。
就在這時,通往莊園小型農場的石子小徑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蘇月嫺正吃力地抱着一個沉甸甸、綠皮滾圓的大西瓜,一步一步往回走。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她微微咬着下唇,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腳步有些蹣跚。
聶雲笙的目光幾乎是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那笨拙又努力的樣子,像某種小動物,莫名地戳中了他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他腳步頓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去。
“雲笙?”金民哲有些詫異。
“喲,英雄又要救美了?”賀瀟促狹地吹了聲口哨,臉上帶着曖昧的笑意,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何流。
何流的目光則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旁邊的雷婉婷。
雷婉婷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眼神裏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詫異,隨即迅速恢復。她微微側頭,目光追隨着聶雲笙的背影,帶着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聶雲笙沒理會兄弟們的調侃,徑直走到蘇月嫺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了她。蘇月嫺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抬頭看清是聶雲笙,臉頰“騰”地一下就紅了,抱着西瓜的手下意識地收緊,結結巴巴:“少…少爺?”
“給我吧。”聶雲笙的聲音很自然,帶着運動後特有的低沉沙啞,卻有種不容拒絕的溫和,他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就從她懷裏接過了那個沉重的西瓜。手臂的肌肉線條因用力而微微繃緊。
“謝…謝謝少爺!”蘇月嫺頓感輕鬆,空出的雙手有些無措地絞在一起,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來。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聶雲笙抱着西瓜走在她身邊,步履沉穩,蘇月嫺則微微低着頭,跟在他斜後方半步的距離。晚風輕拂,帶來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這一刻的畫面,在金色的暮靄中,竟透出一種奇異的、無聲的溫馨。
賀瀟在後面擠眉弄眼,被金民哲笑着拍了一下:“起什麼哄,送婉婷回去吧。”
回到主宅廚房,聶雲笙將西瓜放在料理台上,便上樓洗澡換衣。蘇月嫺則開始忙碌,將西瓜洗淨,切開,紅瓤黑籽,汁水豐盈。她動作利落地將瓜瓤挖進榨汁機,按下開關,機器發出嗡嗡的轟鳴。
不一會兒,聶雲笙下了樓。他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家居服,柔軟的棉質布料貼合着挺拔的身形,頭發半幹,帶着清爽的洗發水味道,整個人幹淨得如同雨後青鬆。他徑直走到廚房島台邊,想倒杯水喝。
蘇月嫺正專注地過濾着剛榨好的西瓜汁,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聶雲笙靠近時帶起的微風和他身上幹淨清冽的氣息,讓她握着玻璃壺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把汁水灑出來。她慌忙穩住,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脖子根直沖頭頂,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抹流動的紅色,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東西。這份突如其來的、純情少女般的慌亂,讓她自己都感到羞赧,卻又完全無法控制。
聶雲笙倒水的手也頓了一下。他並非遲鈍之人,蘇月嫺瞬間僵硬的脊背和通紅的後頸,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微微蹙眉,心底掠過一絲異樣,一種極力想要壓抑卻又呼之欲出的、莫名的酸澀和想念感,像藤蔓一樣悄然纏繞上來。他不動聲色地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西瓜汁好了?”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些。
“啊…是,是的少爺,馬上就好!”蘇月嫺趕緊回答,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終於鼓起勇氣抬頭,想把過濾好的果汁遞給他,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他挽起袖口的小臂——那裏,一道新鮮的、清晰可見的擦傷痕跡,正微微泛紅。
“少爺!您的手怎麼了?”蘇月嫺擔憂道。
聶雲笙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動了動手腕:“哦,打球時不小心蹭了一下,沒事。”
“我來幫您處理下吧。”蘇月嫺幾乎是脫口而出,帶着一種近乎本能的關切。她放下果汁壺,轉身就急匆匆地跑去儲物間找醫藥箱。那着急忙慌、一心只想着拿藥箱的背影,透着一股笨拙的認真勁兒,甚至有點小小的滑稽。
看着她跑開的背影,聶雲笙心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強烈地翻涌上來。這笨拙又固執的樣子……在哪裏見過?
鬼使神差地,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聶雲笙發動了他極少在他人面前展露的能力——時間凝滯。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被凍結,窗外飄落的樹葉懸停在半空,榨汁機運作的聲音消失了。只有蘇月嫺的動作,在他的“視野”中被無限拉長、放慢。
她小跑着,身體微微前傾,馬尾辮隨着動作在腦後輕輕晃動。她的側臉在放慢的時光裏顯得格外清晰,鼻尖沁着細小的汗珠,眉頭因爲着急而微微蹙起,嘴唇無意識地抿着,透着一股孩子氣的倔強和全然的真誠。
聶雲笙仔細地“看着”她,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一種尖銳的、無法言喻的疼痛毫無預兆地席卷了他!這疼痛來得如此猛烈而陌生,讓他呼吸都爲之一窒。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難過,只覺得這幅畫面,這個女孩此刻的神情,像一把鑰匙,捅開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布滿荊棘的角落,刺得他心口發疼。
他猛地撤回了能力。時間瞬間恢復流轉。
蘇月嫺抱着醫藥箱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渾然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少爺,藥箱來了!”
聶雲笙壓下心頭的悸痛和困惑,看着她跑近,額發因爲跑動而有些凌亂,幾縷發絲調皮地粘在了她長長的睫毛上。他沉默地伸出手臂,放在幹淨的台面上。
蘇月嫺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跳,小心翼翼地打開藥箱,拿出碘伏和棉籤。第二次離他這麼近,近得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沐浴後清爽的氣息,感受到他手臂傳來的溫熱體溫。她的手指有些不聽使喚地微微發抖,蘸着碘伏的棉籤幾次差點戳歪。她緊張得鼻尖都冒汗了。
聶雲笙看着她笨手笨腳、全神貫注的樣子,睫毛上那縷礙眼的發絲隨着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掃動。一種強烈的、近乎強迫症般的不適感涌上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動作極其自然地、輕柔地用指尖將那縷發絲從她睫毛上撩開,別回她耳後。
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微涼細膩的耳廓皮膚。
“啊!”蘇月嫺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脖子,手中的棉籤差點掉在地上,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窒息。
聶雲笙也愣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動作有多麼唐突和逾越。看着蘇月嫺受驚小鹿般的眼神和紅透的臉頰,他心中涌起一絲懊惱和歉意。
“抱歉,”他迅速收回手,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看你頭發沾到眼睛了。沒事,你繼續。” 他別開視線,掩飾着自己的失態。
蘇月嫺只覺得耳朵被他碰過的地方火辣辣的,低着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胡亂地加快了擦藥的動作,只想快點結束這令人窒息的近距離接觸。她匆匆貼上創可貼,仿佛完成了什麼艱巨任務。
“好了,少爺。”她聲音細若蚊蠅,收拾藥箱的動作快得像逃。
“嗯。”聶雲笙應了一聲,看着手臂上那塊貼得有點歪歪扭扭的創可貼,莫名覺得有點…可愛?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打破這微妙的尷尬氣氛,目光掃過台上鮮紅的西瓜汁和旁邊沒動過的點心,“今天忙活了一天,沒吃什麼東西吧?”他指了指廚房島台上放着的一個精致紙盒,“雷小姐帶來的點心,味道還不錯,拿去吃吧。”
蘇月嫺愣住了,受寵若驚地看着那個明顯價值不菲的點心盒,又看看聶雲笙。他…這是在關心她?這突如其來的“恩寵”讓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臉上交織着驚訝、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珍視的、小小的嬌俏紅暈,在夕陽的餘暉裏格外生動。
聶雲笙看着她這副模樣,心底那點懊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探究和那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他凝視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裏面映着溫暖的燈光和他自己的影子,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的困惑:
“小蘇,”他頓了頓,“我們…是不是在很早的時候就見過?”
蘇月嫺的心猛地一跳,以爲他終於想起了火鍋店的事,帶着點小小的無奈和釋然,輕聲道:“少爺您忘啦?就是三年前在‘鼎沸’火鍋店那次,您救了我…”
聶雲笙卻緩緩搖了搖頭,深邃的目光依舊鎖着她,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出另一個答案的蛛絲馬跡:“不,不是火鍋店。”他的聲音低沉而認真,帶着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執着,“是更早的時候。在……別的地方?”
蘇月嫺被他問懵了,困惑地眨了眨眼,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不住抿唇笑了出來,臉頰的大酒窩若隱若現:“少爺,不瞞您說,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漁島上,我們應該不會有機會碰面的。”她只當他是貴人多忘事,或者一時興起開的玩笑。
聶雲笙看着她笑得嬌憨又篤定的樣子,那份困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深了。那心口莫名的疼痛和強烈的熟悉感,絕非錯覺。
蘇月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剛才的種種,羞窘又涌了上來。她抱着藥箱和那個點心盒,像是抱着什麼燙手山芋,結結實實在聶雲笙面前鞠了一躬,聲音帶着慌亂:“謝…謝謝少爺的點心!我…我先去忙了!” 說完,不等聶雲笙回應,便像只受驚的兔子,紅着臉飛快地溜走了,留下聶雲笙一個人站在原地,對着那杯鮮紅的西瓜汁和手臂上歪歪扭扭的創可貼,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透過窗戶,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孤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