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寡婦屯,靜得像一座墳。
沒有電,家家戶戶早早就吹了煤油燈上炕。
只有生產隊倉庫那邊還亮着一點微光。
是馬燈,掛在梁上,隨着穿堂風輕輕搖晃,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忽長忽短。
倉庫裏堆滿了麻袋,裏面是過冬的糧食和種子。
空氣裏彌漫着陳年谷物的味道,還有老鼠屎的腥氣。
生產隊長李建國蹲在地上,手裏捏着一小撮煙絲,慢吞吞地卷着煙。
他五十多了,臉上溝壑縱橫,是常年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
會計劉老栓蹲在他對面,兩只手抄在袖子裏,脖子縮着,像只受驚的烏龜。
“那事兒……您聽說了沒?”劉老栓壓低聲音,眼睛往門口瞟。
李建國沒吭聲,把卷好的煙湊到馬燈上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煙霧升騰起來,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軍區那邊……那位閻王爺。”
劉老栓聲音更低了。
“在找他未婚妻,都找七年了。最近風聲緊,聽說派人往咱們這邊摸過來了。”
煙頭的紅光在黑暗裏忽明忽滅。
“我打聽了,”
劉老栓往前湊了湊。
“有人見過那女的畫像。你猜怎麼着?跟咱們屯裏那個……那個姜知青,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建國的手指抖了一下。
煙灰掉在褲子上,燙出一個小洞,但他沒動。
“老栓,”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這話,出你口,入我耳。以後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許提。”
“可是隊長——”
“沒有可是!”
李建國猛地抬眼,那眼神凶得嚇人。
“姜知青怎麼來的屯子,你忘了?當年那兩個人把她扔這兒的時候怎麼說的?‘讓她自生自滅,敢多嘴,全家遭殃’!你忘了?!”
劉老栓打了個寒顫。
他沒忘。
五年前那個雨夜,一輛吉普車悄無聲息地開進屯子,扔下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
車上下來兩個穿中山裝的人,臉遮在陰影裏,說話帶着京腔。
他們給了李建國一卷錢,還有一句話。
那句話讓李建國當場就跪下了。
“她現在就是屯裏最髒的勞力。”
李建國掐滅煙頭,用腳狠狠碾碎。
“誰問都說不知道,沒見過。尤其是……尤其是如果那位閻王爺真找來了,就說人早死了。病死的,餓死的,隨便怎麼說,反正死了!”
劉老栓嘴唇哆嗦:“那要是……要是那位不信呢?”
“不信?”
李建國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就等着給全屯子收屍吧。你以爲那兩個人是什麼善茬?
能讓閻王爺找七年都找不到的人,背後的水有多深,你掂量掂量!”
倉庫裏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風穿過門縫的嗚咽聲。
馬燈的火苗忽然跳了一下。
門外,一個瘦小的影子貼在牆根下,凍得發紫的小手死死捂着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羊圈太冷,糯糯想來找點幹草,卻聽見了倉庫裏的對話。
她聽不懂全部。
但她記住了幾個詞。
“軍區”“閻王”“未婚妻”“畫像像娘”。
心髒在瘦小的胸膛裏“撲通撲通”狂跳,聲音大得她怕被裏面的人聽見。
她一點點往後挪,腳踩在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每一聲都讓她渾身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