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四合院門口的公安換了班,新來的兩名年輕幹警顯然沒經歷過昨晚的緊張,其中一個甚至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老李他們說得也太邪乎了。”矮個子幹警嘟囔道,“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少廢話。”高個子幹警警惕地掃視着空蕩蕩的胡同,“陳隊親自交代的,不能大意。”
巷子另一頭,那名抱胸斜倚在牆邊的公安——正是陳隊本人。他沒穿制服,只套了件深藍色的工裝,帽檐壓得很低,整個人幾乎融進牆角的陰影裏。
他在等。
等那個少年出現。
陳隊幾乎可以肯定,蘇澈會回來。不是爲了找死,而是爲了……完成某件事。他看過蘇澈的資料,也聽過院裏那些人的證詞。這少年身上有種近乎偏執的執念——對妹妹的執念。
所以他一定會回來,要麼是爲了找妹妹的線索,要麼是爲了報復那些知情者。
胡同口傳來腳步聲。
陳隊眯起眼睛。
不是蘇澈。
是賈東旭。
這個瘦高的青年背着個包袱,臉色慘白,眼神慌亂地四處張望。他腳步匆匆,幾乎是小跑着朝胡同口奔去。
“哎!讓開!快讓開!”賈東旭差點撞上一個早起倒痰盂的老太太,也顧不上道歉,繞過她就想往外沖。
“站住。”
陳隊從陰影裏走出來。
賈東旭嚇得一個激靈,差點摔倒。他看清是陳隊,臉色更白了:“陳、陳公安……我、我就是出去……出去辦點事……”
“什麼事?”陳隊盯着他,“這麼早?”
“我……我姨家有點事,讓我過去幫忙……”賈東旭眼神躲閃,手指死死攥着包袱帶子,“真的,就是幫忙……”
陳隊沒說話,只是盯着他。
那目光像刀子,刮得賈東旭渾身發毛。
“陳隊!”胡同口傳來喊聲。
王主任帶着兩個街道幹事來了。她今天穿了件灰色列寧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眼下的黑眼圈出賣了她的疲憊。
“王主任。”陳隊點了點頭,目光依然沒離開賈東旭。
“這是……”王主任看了看賈東旭,又看了看陳隊,明白了什麼,“賈東旭,你要去哪兒?”
“我、我姨家……”
“現在院裏出了這麼大的事,誰都不能隨便離開。”王主任語氣嚴厲,“回去。一會兒要開會,商量一大爺的……後事。”
賈東旭還想爭辯,但看到陳隊冰冷的目光,只能悻悻地轉身往回走。包袱在他背上晃蕩,裏面傳來硬物碰撞的聲音——像是鍋碗瓢盆。
他要跑。
陳隊看着賈東旭的背影,心中冷笑。這些人,心裏都有鬼。
“陳隊,”王主任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局裏有什麼新指示嗎?”
“加強警戒。”陳隊簡潔地說,“蘇澈可能還在城裏。”
王主任的臉色變了變:“他……他真敢回來?”
“敢。”陳隊頓了頓,“而且我懷疑,他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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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城南,鴿子市後巷。
蘇澈蹲在一處破敗的屋檐下,身上換了件從晾衣繩上“借”來的深藍色工裝,尺寸偏大,但能遮住身形。他把臉抹了些牆灰,又把頭發弄亂,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流浪青年。
天亮了,但鴿子市的早市還沒散。這裏賣什麼的都有:糧票、布票、舊衣服、瑕疵品,甚至還有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蘇澈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
他需要三樣東西:食物、藥品,還有信息。
食物最簡單。他用老黑給的五毛錢買了五個窩窩頭和一塊鹹菜疙瘩,又用一張糧票換了兩斤粗糧。這些能撐幾天。
藥品麻煩些。
他走進一家掛着“便民藥店”招牌的小鋪子。鋪子裏光線昏暗,櫃台後面坐着一個戴老花鏡的老頭。
“要點什麼?”老頭頭也不抬。
“消炎藥。”蘇澈壓低聲音,“還有紗布,酒精。”
老頭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受傷了?”
“幹活摔的。”蘇澈指了指後腦,“感染了。”
老頭沒再多問,轉身從貨架上拿出幾樣東西:一小瓶磺胺粉,一卷紗布,一小瓶醫用酒精。這些在正規藥店需要處方,但在這裏,有錢就行。
“三塊錢。”老頭說。
蘇澈皺眉。他只剩兩塊多,加上糧票也不夠。
“兩塊。”他把錢放在櫃台上,“再加半斤糧票。”
老頭盯着他看了幾秒,最後點了點頭:“行吧,看你也不容易。”
蘇澈拿了藥,轉身離開。走出鋪子時,他聽見老頭在身後小聲嘀咕:“最近受傷的年輕人怎麼這麼多……”
他沒回頭。
信息,是最難弄到的。
蘇澈在鴿子市裏轉了幾圈,耳朵豎着,捕捉着每一句可能有關的對話。但大多數人都在議論糧價、布價,或者昨晚的警笛聲,沒人提到“蘇曉曉”,也沒人提到“易忠海”。
直到他走到一個賣舊書的攤子前。
攤主是個戴眼鏡的瘦子,正低頭看一本《紅樓夢》。蘇澈蹲下,隨手翻了翻攤上的書,大多是些舊課本和小說。
“老板,”他狀似隨意地問,“聽說前幾天,有個小姑娘被賣了?”
瘦子抬起頭,推了推眼鏡:“你說什麼?”
“小姑娘,十二三歲。”蘇澈盯着他的眼睛,“聽說是院裏的大爺經手的。”
瘦子的臉色變了變:“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有個親戚家的孩子丟了。”蘇澈說,“聽說鴿子市這邊……有門路。”
“沒門路。”瘦子低下頭,繼續看書,“我這是正經賣書的。”
但蘇澈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有戲。
他沒再追問,而是在攤上挑了兩本舊課本,付了錢。臨走時,他壓低聲音說:“如果想起什麼,明天我還來。”
瘦子沒吭聲。
蘇澈離開鴿子市,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把買來的東西裝進包袱。他一邊包扎後腦的傷口,一邊在腦海裏梳理線索。
老黑說:賈張氏知道內情。
剛才那個書販子,明顯知道些什麼,但不敢說。
這說明什麼?
說明易忠海販賣人口這件事,在某個圈子裏不是秘密,但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要麼是害怕報復,要麼是……牽扯的人太多。
蘇澈包扎好傷口,把剩下的磺胺粉和紗布收好。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快中午了。
該回四合院附近了。
但不是現在。
他需要等,等到天黑,等到那些公安換班,等到院裏的人放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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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四合院。
院裏搭起了簡易的靈堂。白布幔帳,正中掛着易忠海的遺像——那是他去年評上先進工作者時拍的照片,笑容憨厚。
壹大媽披麻戴孝,跪在靈前燒紙錢。火光映着她麻木的臉,眼淚已經流幹了。
劉海中作爲新任的“主事人”,正指揮着傻柱和閻解成搬桌子、擺板凳。閻埠貴則拿着個小本子,記錄各家各戶出的“份子錢”。
“老劉,這……”閻埠貴看着本子上的數字,欲言又止。
“怎麼了?”劉海中走過來。
“你看,賈家就出了五毛錢,許大茂出了八毛……”閻埠貴壓低聲音,“這像話嗎?一大爺平時可沒少照顧他們。”
劉海中臉色也不太好看,但沒說什麼。現在院裏人心惶惶,能湊出錢來就不錯了。
王主任坐在堂屋裏,對面坐着陳隊。
“陳隊,您看這事……”王主任揉着太陽穴,“院裏現在這樣子,也不是個辦法。大家都不敢出門,上班的也請假了,再這麼下去……”
“王主任,”陳隊打斷她,“蘇曉曉失蹤的案子,街道辦當時怎麼處理的?”
王主任一愣,眼神躲閃起來:“這……當時是蘇澈來報的案,說妹妹不見了。我們派人找了,沒找到。後來易忠海說,可能是孩子自己跑了……”
“易忠海說的?”陳隊盯着她,“您就信了?”
“他是一大爺,說話有分量。”王主任的聲音越來越小,“而且……院裏其他人也都這麼說。”
“哪些人?”
“賈張氏,許大茂,傻柱……”王主任頓了頓,“他們都說是曉曉自己跑的。”
陳隊靠在椅背上,點了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冰冷。
這個四合院,從裏到外都爛透了。
“陳隊,”一名幹警匆匆跑進來,“剛才接到報告,有人在城南鴿子市看到一個形似蘇澈的年輕人。”
陳隊猛地站起來:“什麼時候?”
“上午十點左右。買了一些食物和藥品,還跟一個書販子打聽過……小女孩的事。”
陳隊掐滅煙頭。
蘇澈果然在城裏。
而且,他在找妹妹的下落。
“通知各小隊,”陳隊快步往外走,“重點搜查城南區域。尤其是鴿子市附近的廢棄房屋、橋洞、磚窯。”
“是!”
陳隊走到院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座靈堂。
易忠海的遺像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那張憨厚的笑臉,此刻看起來無比諷刺。
如果蘇澈說的是真的……
如果這個院裏的人都知道真相……
那接下來要流的血,恐怕不止一兩個人的。
陳隊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出胡同。
他必須在蘇澈找到下一個目標之前,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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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
四合院再次陷入死寂。
門口的公安換成了夜班,兩名幹警打着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院牆外,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下。
蘇澈蹲在牆角的陰影裏,像一只等待時機的黑豹。
他回來了。
帶着槍,帶着藥,帶着滿身的殺意。
他抬起頭,看向賈家的窗戶。
那裏還亮着燈。
賈張氏還沒睡。
蘇澈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第一個。
就從你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