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沖回自己那間破敗的側院，反手重重關上吱呀作響的木門，背靠着冰涼的門板，仿佛真的需要借此支撐才能不讓自己倒下。他大口喘息着，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副屈辱到極致、悲憤欲絕的表情，仿佛隨時都會崩潰——這是做給可能存在的窺探者看的。
直到確認院外再無他人，他緊繃的身體才驟然鬆弛下來。那副悲憤面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灼熱。他幾步走到窗邊，目光銳利地掃過窗外，確保無人注意這個偏僻角落，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中精光閃爍。
然而，狂喜之後，是極致的冷靜。丹尊的心性讓他迅速權衡利弊。
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戲，必須繼續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逼真。
他不能對林婉兒表現出絲毫善意，相反，他必須將“被迫接受恥辱”、“厭惡這個醜陋的累贅”的姿態做足。這不僅是爲了麻痹柳家和大長老那邊，更是爲了保護林婉兒，也保護他自己。在擁有足夠實力之前，任何異常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得讓她怕我，厭我，但又不得不依賴我留下……”墨宸眼神深邃，腦中瞬間規劃好了接下來對待林婉兒的態度和步驟。這是一種精妙的掌控，既要維持人設，又要爲日後“不經意”地幫助她解決體質問題埋下合理的伏筆。
就在他思忖間，院外傳來了細碎、遲疑的腳步聲，伴隨着管家墨昆那毫不掩飾厭煩的催促聲：“快點！磨蹭什麼？以後這就是你的地方了，別指望有什麼好待遇，能有個遮風擋雨的角落就算三少爺開恩了！”
“吱呀——”院門被推開。
墨昆像丟垃圾一樣，將一個瘦小的身影推進院子，正是林婉兒。她懷裏抱着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包袱，想必就是她的全部家當。她踉蹌幾步，差點摔倒，慌忙站穩，頭垂得低低的，身體縮成一團，那布滿暗紅斑痕的臉在陽光下更顯刺眼。
墨昆連院門都懶得進，隔着門檻對裏面喊道：“三少爺，人給您送來了！您……您好生‘照料’！”他特意加重了“照料”二字，語氣裏的譏諷毫不掩飾，說完，也不等回應，嗤笑一聲，轉身就走，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染晦氣。
院子裏頓時只剩下墨宸和林婉兒兩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婉兒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受到一道冰冷、厭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實質的針扎，讓她渾身刺痛。恐懼和屈辱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墨宸站在房門口，面無表情（他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因爲狂喜而嘴角上揚），目光冰冷地打量着院中這個瘦弱、醜陋、瑟瑟發抖的少女。他必須將“嫌棄”和“遷怒”演繹到極致。
他緩緩走過去，腳步很慢，卻帶着一股無形的壓力。
林婉兒聽到腳步聲靠近，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縮成一團刺蝟。
墨宸在她面前三步遠處停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冷得像冰渣，帶着毫不掩飾的惡意：“抬起頭來。”
林婉兒身體一顫，猶豫了半晌，才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抬起那張布滿斑痕的臉。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沒有流下來，只是那雙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無助和深深的自卑。
墨宸的目光在她臉上那大片暗紅斑痕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緊緊皺起，臉上露出極度厭惡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麼髒東西，甚至嫌惡地後退了半步。
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把刀狠狠扎進了林婉兒心裏，她眼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哼，”墨宸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柳千雄真是好算計，塞給我這麼一個……東西。”
他圍着林婉兒走了半圈，目光挑剔地掃過她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枯黃的頭發、瘦弱的身板，每一個細節都讓他臉上的“嫌棄”加深一分。
“聽着，”墨宸停下腳步，語氣冰冷而不容置疑，“我留下你，不是因爲我想，而是因爲我不想再欠柳家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枚垃圾丹藥！”
他伸手指向院角那個堆放雜物的、更加破敗、幾乎四面漏風的柴棚，命令道：“從今天起，那裏就是你的住處。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進主屋半步！不準在院子裏隨意走動！更不準用你那副尊容出來嚇人！”
他的話語刻薄如刀，刀刀見血。
林婉兒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她咬得失去了血色，身體搖搖欲墜。但她依舊倔強地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地低着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
“至於吃飯，”墨宸繼續冷漠地說道，“我會讓下人每天送一次剩飯過來。餓不死你就行。別指望有什麼好待遇，你和我，都是這墨府裏最下等的存在，明白嗎？”
林婉兒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帶着哭腔應道：“……明，明白了。”
“大聲點！沒吃飯嗎？”墨宸厲聲呵斥，將一個遷怒、暴躁的廢材少爺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
“……明白了！”林婉兒猛地抬頭，幾乎是喊出來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決堤而下，混合着臉上的斑痕，更加狼狽不堪。她看着墨宸那冰冷厭惡的眼神，心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也徹底熄滅。原來，離開了柳家那個火坑，不過是跳進了另一個更冰冷的深淵。
“滾去收拾你的狗窩！”墨宸厭惡地揮揮手，仿佛多看她一眼都難以忍受，轉身徑直走回自己的破屋，“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少女壓抑到極致、終於崩潰的低泣聲，以及挪動雜物、進入柴棚的細碎聲響。
門內，墨宸背靠着門板，臉上的冰冷和厭惡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他微微嘆了口氣。剛才的表演，雖然必要，但那些刻薄的話語，對於一個本就身處絕境的少女來說，無疑過於殘忍了。
“對不起了，小姑娘。”他心中低語，“現在讓你受的委屈，將來我必百倍補償於你。玄陰蘊火體……待我稍有能力，定讓你綻放本該屬於你的光芒。”
他的神識悄然散開一絲，關注着柴棚那邊的動靜。確認林婉兒只是在那裏無助地哭泣，並未有尋短見等過激舉動後，才稍稍放心。
現在，他需要盡快恢復一點實力，哪怕只是一絲絲。有了力量，才能開始下一步計劃，才能“不經意”地發現林婉兒的“異常”，才能“被迫”爲她做點什麼。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牆角那幾袋劣質藥材和窗台上的石蕰草。
“材料還是太少了……品質也太差。”墨宸蹙眉。僅僅依靠這些，進展會極其緩慢。他需要更好的藥材，哪怕只是一品的靈草，效果也將天差地別。
“得想辦法搞點錢，或者……直接搞到藥材。”墨宸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墨家是指望不上了，大長老那邊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那麼，只能向外想辦法。
這對他而言，又是一次挑戰，但同樣充滿樂趣。
他走到牆角，再次拖出那個黑乎乎的瓦罐，目光掃過地上那些被挑揀出來的“材料”，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
“這一次，或許可以嚐試煉制一點……‘強身散’？”他喃喃自語，“雖然無法直接提升修爲，但固本培元，增強氣血，對這具破身體和……隔壁那個小丫頭，應該都有些微乎其微的效果吧？”
至於如何“不經意”地讓林婉兒接觸到這強身散，他心中已有計較。
夜色漸深，破舊的小院裏，一邊是柴棚中少女壓抑的抽泣聲，另一邊是主屋內少年專注生火、搗藥的細微聲響。兩個被世界遺棄的靈魂，以這樣一種充滿誤解和僞裝的方式，開啓了他們命運交織的第一夜。
而墨宸不知道的是，在他用神識悄悄關注林婉兒的同時，柴棚中，那瘦弱的少女在哭了許久之後，慢慢止住了淚水。她抱着膝蓋，坐在冰冷的草堆上，望着從門縫透進來的一縷月光，那雙原本充滿絕望的大眼睛裏，竟然緩緩升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淡藍色光澤，與她體內的太陰寒意隱隱呼應着。
玄陰蘊火體，即便在蒙塵中，也已開始本能地汲取着月華之力，雖然微弱，卻是一個不凡的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