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抱着懷裏軟乎乎的一團,身體有些僵硬。
女孩不哭不鬧,只是睜着那雙過於幹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她的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就只剩下他的臉。
江曼在一旁溫柔地鼓勵:“小淵想叫什麼都可以,這是你送給妹妹的第一份禮物。”
禮物?
沈淵在心裏哼了一聲。
他才不想送她禮物。
他看着她,腦子裏閃過的是她抓住自己手指時的觸感,她眼睛裏只映出他一個人的樣子,她無論他怎麼用力回握都不哭不鬧的樣子……這些畫面都讓他不舒服。
他不想當好哥哥,他討厭她。
一個帶着點惡意的念頭冒了出來。他要給她起個最難聽的名字,叫“沈麻煩”,或者“沈呆呆”,讓所有人都笑話她。
這個念頭讓他心裏升起一絲短暫的,幼稚的快意。
他張了張嘴,那些不好的詞就在嘴邊。
就在這時,女孩似乎被他抱得不舒服,輕輕地動了一下。
不是掙扎,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依偎,朝着他胸口熱源的方向蹭了蹭。
她的目光依舊牢牢地鎖着他,純粹的黑色瞳仁裏,清晰地映照出他有些別扭,卻又莫名下不去口的表情。
那些惡作劇似的名字,就這麼被卡在了喉嚨裏。
他看着她安安靜靜待在自己懷裏的樣子,像一只毫無防備的小動物。
如果給她起個難聽的名字,爸爸媽媽會失望吧?會覺得他是個壞孩子吧?而且……而且她好像真的什麼都不懂,被笑話了,大概也只會這樣呆呆地看着別人。
那種熟悉的、讓他不舒服的酥麻感,又悄悄爬上心頭。
“快點呀小淵。”
沈遠帆也笑着催促:“明天妹妹百日宴,就要用新名字了。”
百日宴有什麼了不起的……
沈淵忽然想起,前幾天聽到保姆們聊天,他們家的孩子似乎也要起名,最後說起個平淡點的名字好養活,說到底孩子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
平安……
他低下頭,避開那雙讓他無所適從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胸前繡着福字的圍嘴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含糊地嘟囔了一個字:
“安。”
“什麼?”
江曼沒聽清,湊近了些。
沈淵猛地抬起頭,聲音拔高了些,帶着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卻又異常清晰:
“沈安!她叫沈安!”
說完,他立刻把懷裏的小人兒往媽媽手裏一塞,轉身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他背靠着房門,心髒怦怦直跳。
煩死了!
他才不是希望她平安!
他只是……只是想不到別的名字了!
再說安也不一定就是平安……
安……安靜,對,安靜。
他希望她安靜些少來煩他。
門外,江曼和沈遠帆愣了一下,隨即相視而笑。
“沈安……”
江曼回味着這個名字,眼裏滿是欣慰:“真好,平安順遂,小淵心裏還是疼妹妹的。”
沈遠帆摸摸沈安的小臉,有些驕傲:“可不嗎,我兒子多聰明,這名起的比我爸起的好聽多了。”
江曼笑笑,忍着沒懟他。
她公公起的名字根本就叫不出來,什麼春榮,紅霞,豔麗……
這名一出來,她都不敢看孩子了。
就這樣,沈安的名字定了下來。
第二天的百日宴人非常多,會客廳裏的客人一個接一個的恭喜,沈安被江曼抱在懷裏表情不是很好,小臉有些皺着,嘴也是癟着的。
她好像不開心,是不喜歡這裏嗎?
沈淵穿着小西裝站在沈遠帆的旁邊,時不時往沈安的臉上看去,然後又看向父母,兩人正和來賀喜的客人交談沒注意到孩子的異樣。
沈淵皺了下眉看向別處,跟他沒關系。
沒過多久,沈安哭了,江曼有些手忙腳亂的,主要是沈淵就是保姆帶大的,而沈安平時又太好帶,哭的時候很少,不是吃就是睡,這就導致她沒什麼哄孩子的經驗,哄了半天沈安還是在哭。
吵的沈淵心更煩了,他怒視着沈安哭紅的臉。
沈安的哭聲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嘹亮尖銳,是委屈的嗚咽,小臉憋得通紅,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可憐見的。
江曼越是顛着哄,她哭得越是厲害,身體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安安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遠帆也湊過來,眉頭緊鎖。
周圍的賓客們圍的更近,七嘴八舌的說着自己的育兒經驗,想幫幫他們,但那些話只讓江曼更慌了,她不敢抱了,輕輕給她放回智能嬰兒車裏,嬰兒車開始搖晃,沒有用,孩子哭的越來越凶。
吵死了!真煩!
沈淵緊緊攥着小拳頭,怒瞪着那個制造噪音的源頭。
他就不該給她起名叫安,她一點都不安靜!
突然他看見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小手在空中不知道在抓撓什麼。
看着她的手,一個短暫的畫面在沈淵眼前閃過——那天下午,她也是這麼想要抓住他僵在空中的手。
沈淵的煩躁突然達到了頂點,幾乎要爆炸。
“吵死了!”
一聲帶着童稚怒氣的喊叫,突兀地的響起。
沈淵不管不顧,跑到嬰兒車面前,踮起腳,伸出兩只手,不是去捂沈安的嘴,他捂住了她那雙被淚水浸溼的、不斷接收着周遭混亂聲音的耳朵。
“都是你們太吵了!她才會哭的!”
他的指責和動作太過突然,江曼下意識地想爲了保護女兒要伸手推開他。
但她的動作停住了。
沈安竟然真的不哭了。
那些讓她無所適從的喧鬧,忽然都被擋在了外面。
她抽噎着,蒙着厚厚水汽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沈淵從她眼裏看到了自己。
她看着他,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他捂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腕。
不是推開,是依賴地,緊緊地握住。
她甚至無意識地,將溫熱的小臉往他微涼的手心裏蹭了蹭,發出一聲帶着鼻音的,委屈的聲音:“咕…”
沈淵渾身一僵。
他想抽回手,但身體卻好像動不了。
他看着她在他的掌心下安靜下來,她信賴地抓着他的手腕。
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滿足感,混着殘餘的怒氣在他心裏膨脹、沖撞。
周圍的賓客們也從愕然中回過神,隨即跟沈遠帆和江曼說笑打趣。
“哎呀,你看哥哥多疼妹妹。”
“一捂住耳朵就不哭了,還真是這麼回事!”
“這小哥哥,真貼心……”
江曼和沈遠帆驚訝之後就是驕傲:“是啊,小淵在家的時候就可喜歡妹妹了,天天偷偷看妹妹,就是害羞,我們一看他,他就不看了。”
沈淵聽着那些議論,他想大聲反駁“我才不疼她!”
可話到嘴邊,看着沈安終於平靜下來的小臉,又咽了回去。
算了,再吵她又要哭了。
哭起來很醜,他不想看。
他別扭地維持着捂住她耳朵的姿勢,沒有動。
直到儀式結束,賓客散去,他都一直守着她。
那天晚上,沈淵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
他猛地用被子蒙住頭。
煩死了!
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