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別墅,死寂如墓。
曾經承載着無數甜蜜與溫存的 space,此刻每一寸空氣都凝固着冰冷的絕望。陸辰逸沒有開燈,任由濃稠的黑暗將他吞噬。月光勉強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輪廓,像一頭頭蟄伏在陰影裏的怪獸。
他身上還穿着那套在宴會上被香檳浸染、皺褶不堪的禮服,昂貴的面料上沾染着酒漬和不知何時蹭上的灰塵,顯得狼狽而落魄。領帶被他粗暴地扯鬆,歪斜地掛在脖子上,如同一個滑稽又可憐的吊索。
他背對着空曠的客廳,站在那面巨大的、曾經映照過他與蘇晚相擁身影的玻璃牆前。窗外,是他爲她打造的、那片依舊在夜色中散發着幽藍光暈的星辰花海。此刻,那夢幻的光芒卻像無數雙嘲諷的眼睛,無聲地鞭撻着他的愚蠢和天真。
“嗬……”一聲破碎的喘息從他喉嚨裏溢出。
他猛地轉身,踉蹌着走向酒櫃,甚至不需要杯子,直接抓起一瓶開了封的、不知年份的麥卡倫威士忌,仰頭就往喉嚨裏灌。琥珀色的液體如同燃燒的火焰,灼燒着他的食道,一路燒進胃裏,卻絲毫無法溫暖他那顆已經凍結成冰的心髒。
酒精沒能帶來麻木,反而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潘多拉魔盒。
他仿佛又看到,蘇晚第一次踏入這棟別墅時,那略帶怯生生卻又充滿好奇的明亮眼眸。
他仿佛又聽到,她在玻璃花房裏,被他從身後擁住時,那帶着驚喜和感動的、輕柔的喟嘆:“辰逸,這裏好美……”
他仿佛又感受到,她昨夜在那張床上,主動吻他時,那異常熱情、纏綿,帶着絕望意味的顫抖……
每一個細節,當時只道是尋常,此刻回想起來,都變成了精心設計的騙局!那些依戀,那些溫柔,那些羞澀與喜悅,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她爲了今天這致命一擊,所做的漫長鋪墊!
“爲什麼?!”他對着空蕩的黑暗低吼,聲音嘶啞,如同困獸的哀鳴。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吧台大理石面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指骨瞬間紅腫起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身體上的痛,如何比得上心髒被生生剜去的萬分之一?
他又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體嗆入氣管,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他彎下腰,眼角生理性地溢出生理性的淚水。他抬起手背粗暴地擦去,卻仿佛擦不淨那刻骨的恥辱。
腦海中,畫面陡然切換。
是宴會廳那束刺眼的追光下,她居高臨下看着他的,那雙冰冷、漠然、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
是她掰開他手指,抽走戒指時,那決絕而輕蔑的動作。
是她將那枚承載了他所有愛意與未來的“星空之諾”,如同丟棄垃圾般隨手拋在地上時,那聲清脆刺耳的撞擊聲。
是她轉身走向顧言深,伸出手,說“我們走”時,那毫不留戀的背影。
還有……她最後留下的,那句將他最後一絲尊嚴都碾碎成粉末的低語:“其實,我愛的一直是顧言深……你,不過是我們棋盤上,一顆最好用的棋子。”
“啊——!”
陸辰逸猛地將手中的酒瓶狠狠扔了出去!
酒瓶撞在對面的牆壁上,轟然碎裂!玻璃渣四濺,昂貴的威士忌如同鮮血般潑灑在淺色的牆紙和地毯上,濃鬱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帶着一種墮落和毀滅的氣息。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開始在房間裏瘋狂地破壞。推翻桌椅,扯落牆上的裝飾畫,將觸手可及的一切都砸爛、撕碎!他要把所有留有她痕跡的東西,所有見證過他愚蠢幸福的東西,全都毀滅!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廳角落那架白色的三角鋼琴上。那是他特意爲她買的,因爲她曾說,想聽他彈琴。
他踉蹌着走過去,雙眼血紅,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在琴鍵上!
“哐——!”
鋼琴發出一聲巨大而扭曲的、不成調子的轟鳴,如同垂死巨獸的悲嚎。琴鍵碎裂,內部精密的鋼弦崩斷,發出刺耳的嗡鳴。
這聲扭曲的巨響,仿佛也崩斷了他腦海中最後一根名爲“理智”的弦。
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眷戀,所有關於過去的甜蜜回憶,都在這一刻,被這滔天的恨意與屈辱,徹底焚燒殆盡!
破壞的風暴終於停歇。
陸辰逸喘着粗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昂貴的波斯地毯被酒液和碎片玷污,家具東倒西歪,宛如台風過境。月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緊繃而孤寂的剪影。
他臉上的痛苦和崩潰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堅硬的、如同西伯利亞凍土般的死寂。那雙猩紅的眼睛裏,不再有淚,不再有掙扎,只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黑暗的毀滅欲。
他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剛剛因砸東西而破損流血的手背,伸出舌尖,極其緩慢地舔舐掉那抹殷紅。鹹澀的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帶來一種異樣的、掌控般的快感。
“蘇晚……”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不再是飽含愛意的呢喃,而是如同詛咒般的冰冷字節,“顧言深……”
他扯動嘴角,露出一抹毫無溫度、殘忍至極的笑容。
“你們不是想要棋子嗎?”他對着虛空,仿佛在向那兩個背叛者宣告,“很好。那我就讓你們知道,被一枚失控的、瘋狂的棋子反噬,是什麼滋味。”
“我會找到你們。”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篤定,“我會把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屈辱、背叛……千倍,萬倍地奉還。”
“我要讓你們……生不如死。”
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虛假的“星河”,然後決絕地轉身,踏着滿地的碎片,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那只曾經擁抱過愛情、創造過浪漫的手,此刻緊緊握成了拳,指甲深陷入掌心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提醒着他——從這一刻起,陸辰逸只爲恨而活。
困獸猶鬥,而他,已掙脫了名爲“愛”的牢籠,化身只爲復仇而存在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