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京七月的天,熱得能把柏油路曬出油來。

劉暉站在東四胡同口,手裏捏着剛買的一箱冰鎮北冰洋,額頭上卻不見半滴汗——這點溫度,比起修仙界某些熔岩秘境,實在算不得什麼。他看了眼手表,上午九點整。

“小劉老板!”

巷子那頭傳來粗獷的喊聲。一個穿着舊汗衫、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蹬着三輪車過來,車鬥裏擠着四五個同樣打扮的工人,工具叮當作響。

劉暉迎上去:“趙師傅,辛苦各位大熱天跑一趟。”

工頭老趙跳下車,抹了把汗,咧嘴笑:“老王介紹的活兒,哪能不來?再說了,老王把那院子說得神乎其神,我們也開開眼。”

一行人拐進胡同深處,在那座破敗的兩進四合院前停下。

老趙一下車就愣住了。

他繞着院牆走了一圈,手指摳了摳斑駁的牆皮,又抬頭看那幾乎要塌下來的門樓檐角,最後蹲下身,摸了摸門檻石上的青苔。

“小劉老板,”老趙站起身,表情復雜,“您買這院子……是打算推了重蓋?”

劉暉掏出鑰匙,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不推,修舊如舊。”

院子裏的景象更觸目驚心。

前院的西廂房塌了半邊,碎瓦爛椽子堆了一地。正房屋頂漏着幾個大洞,陽光直射進去,能看見屋裏長出的雜草。東廂房還算完整,但窗櫺全朽了,牆皮剝落得像是生了皮膚病。院子裏雜草叢生,半人高的荒草間,還能看見不知哪年留下的破水缸、爛板凳。

工人們面面相覷,有人小聲嘀咕:“這哪是修房子,這是考古吧……”

老趙走到劉暉身邊,壓低聲音:“兄弟,說實話,你這院子……修的錢比推了重蓋還貴。你看這地基,這梁柱——”

“所以要請趙師傅這樣的老師傅。”劉暉從隨身挎包裏掏出一卷圖紙,在院裏唯一還算平整的石桌上鋪開。

老趙湊過去看。

第一眼,他覺得這圖紙畫得真漂亮,線條幹淨,標注清晰。第二眼,他皺起眉。第三眼,他直嘬牙花子。

“小劉老板,”老趙指着圖紙上某個細節,“您這標注的‘地基須下挖三尺六,以青石錯縫壘砌,層間填三七灰土摻糯米漿’——這都什麼年代的工藝了?現在誰還用糯米漿?”

劉暉擰開一瓶北冰洋遞過去:“古法扎實,抗震。”

“那這個呢?”老趙又指,“‘牆體夾層預留二十八公分空腔,內襯竹編網格,外掛透氣防潮層’——您這是要造保險庫?”

“冬暖夏涼,隔音。”劉暉面不改色。

老趙繼續往下看,越看越心驚。

屋面角度精確到分,瓦當排列有特殊圖案要求,門窗榫卯結構復雜得像迷宮,連排水溝的坡度都標了三種不同方案。圖紙角落裏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備注:哪些木料必須用老料,哪些磚瓦要特意做舊,哪些石雕紋樣不能錯……

“還有這個,”老趙指着後院一處標注,“‘地下暗渠,聯通東西廂房,末端設沉砂池及活性炭過濾層’——您這是要搞污水處理廠?”

劉暉笑了:“收集雨水,循環利用,環保。”

老趙盯着圖紙看了足足五分鍾,然後抬頭,上下打量劉暉。小夥子穿着普通的白襯衫、黑褲子,氣質斯文,怎麼看都不像懂建築的人。

“小劉老板,”老趙語氣嚴肅起來,“您這哪兒是裝修,這是修文物吧?您實話跟我說,您是不是古建專業畢業的?或者家裏祖上是營造廠的?”

劉暉搖搖頭:“我就是個看大門的。這些……都是書上看的。”

“書上看的?”老趙差點跳起來,“哪本書教人把地基施工圖畫得比設計院還細?”

劉暉從包裏又掏出幾本舊書:《營造法式》《清式營造則例》《中國古建築木作營造技術》,書頁泛黃,邊角磨損,一看就是經常翻閱。

“喏,就這些。”劉暉說得輕描淡寫,“閒的時候翻翻,覺得有意思,就自己琢磨着畫了。”

工人們都圍過來看,嘖嘖稱奇。有個年輕點的瓦工小聲說:“趙頭,這活兒……咱接得了嗎?”

老趙沒立刻回答。他又仔細看了一遍圖紙,手指在那些復雜的標注上劃過,突然眼睛一亮。

“等等,”老趙指着正廳屋頂的一個細節,“您這‘歇山頂轉角做法,須用鴛鴦交首拱’——這手藝現在會的人可不多了。我師父的師父那輩人才精這個。”

劉暉點頭:“所以得找靠譜的師傅。老王說,您趙師傅帶出來的隊伍,手上都有真功夫。”

這話捧得恰到好處。老趙腰板挺直了些,但眉頭還是皺着:“手藝是手藝,可您這要求……太細了。工期得長,工錢也得——”

“錢不是問題。”劉暉打斷他,從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推過去,“這是定金。工錢按市場價上浮三成,材料實報實銷。工期不急,慢工出細活。只有一個要求:嚴格按圖紙來,我不在的時候,您就是總監工。”

老趙打開信封看了一眼,厚厚一沓百元大鈔。他沉默了幾秒,把信封揣進兜裏,伸出手:“成!這活兒我們接了!不過小劉老板,醜話說前頭,您這圖紙裏有些做法,我們得現場琢磨,可能得您時常過來盯着。”

“應該的。”劉暉握住老趙的手,“我平時在學校看大門,下午四點下班,周末全天都有空。隨時可以過來。”

氣氛頓時鬆快下來。工人們開始卸工具,老趙則拿着圖紙,跟劉暉在院子裏一處一處核對。

“先清場,”老趙指着滿院荒草雜物,“這些都得運走。然後搭腳手架,屋頂的危梁得先加固,不然施工不安全。”

劉暉補充:“清理的時候仔細點,磚瓦木料都分類放。老物件說不定能再利用。”

“明白,修舊如舊嘛。”老趙已經進入狀態,“對了,您這圖紙上寫的‘特制青磚’‘老木料’——這些材料得提前訂,現在市面上可不好找。”

“材料我已經聯系了,”劉暉說,“過幾天就能運到。說是從皖南、晉中老宅拆下來的,都是有些年頭的舊料。”

老趙驚訝:“您連材料都備好了?動作夠快的。”

劉暉笑笑,沒多說。那些“舊料”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他小洞天的邊緣庫房裏,靈氣散盡,但質地非凡,放在這個時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他得找個合適的時機“運”出來。

兩人又討論了水電改造、防水防潮、采光通風等細節。老趙發現,這位年輕的業主雖然說話不多,但每句都在點子上,有些傳統工藝的細節,連他這個幹了二十年的老師傅都得琢磨琢磨。

“小劉老板,”老趙忍不住又問,“您真不是幹這行的?”

劉暉正在圖紙上標注一個修改處,頭也不抬:“興趣愛好而已。就像有人喜歡集郵,有人喜歡釣魚,我喜歡琢磨老房子怎麼修。”

他說得隨意,老趙卻信了七八分——也只有真心喜歡的人,才能把那些枯燥的古建築術語記得這麼熟,把圖紙畫得這麼細致。

臨近中午,太陽毒辣。劉暉招呼工人們歇會兒,把那一箱北冰洋全開了,又變戲法似的從包裏掏出幾個油紙包,裏面是剛買的醬牛肉和燒餅。

工人們坐在陰涼處,喝着汽水啃着肉,話題自然繞不開這座院子。

“趙頭,修好了得是什麼樣啊?”

“圖紙上看着真氣派,就是忒費工夫。”

“小劉老板,您一個人住這麼大院子?”

劉暉靠着半截殘牆,咬了口燒餅:“一個人清淨。以後朋友們來了,也有地方聚。”

老趙灌了口汽水,抹抹嘴:“要我說,您這院子修好了,擱這東四胡同裏,絕對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不過小劉老板,您可得有心理準備,這麼細的活兒,沒個小半年下不來。”

“不急,”劉暉看着院子裏那棵幸存的棗樹,枝葉在熱風中輕搖,“好房子得像老酒,得慢慢釀。”

正說着,胡同裏傳來腳步聲。一個戴着草帽、皮膚曬得發紅的小夥子探頭進來:“趙頭!材料清單我核對了,水泥、沙子下午就能送到,不過您要的那種標號的水泥,得等兩天——”

話沒說完,小夥子看見劉暉,愣住了。

劉暉也認出來人——是黃渤。他比上次見時更黑了,草帽下那張臉帶着明顯的疲憊,但眼睛很亮。

“暉子?”黃渤跨進院子,四下張望,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這、這院子你的?”

劉暉站起身:“剛買。渤哥怎麼找到這兒了?”

“我就在隔壁胡同劇組跑龍套,聽人說這邊要動工,過來看看熱鬧。”黃渤走到劉暉身邊,壓低聲音,“不是,你真買啊?這破院子……得花多少錢修?”

老趙在旁邊接話:“這位兄弟,破是破,可骨架還在。你看這梁柱,正經的老榆木,現在哪兒找去?還有這地基——”他職業病犯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講古建築的好處。

黃渤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拍拍劉暉肩膀:“行啊暉子,深藏不露。我以爲你就懂點茶啊書啊,沒想到連蓋房子都門兒清。”

“瞎琢磨。”劉暉把最後半瓶北冰洋遞給他,“渤哥今天沒戲?”

“下午有一場,演個挨打的混混。”黃渤灌了口汽水,苦笑,“台詞就三句,還得被主角踹兩腳。不過有活兒就不錯了,組裏多少人等着呢。”

他說得輕鬆,但劉暉能聽出背後的辛酸。2002年的影視圈,機會遠比後來少,像黃渤這樣沒背景沒學歷的演員,只能從最底層一點點爬。

“會好的。”劉暉說。

黃渤咧嘴笑:“借你吉言。等你這院子修好了,我得常來蹭地方——哎,到時候給我留間客房唄?省得我天天住地下室。”

“隨時歡迎。”劉暉也笑。

工人們休息夠了,開始清理場地。黃渤幫着搬了幾塊碎磚,就被劇組電話催走了。臨走前他回頭喊:“暉子,需要人手說話!我認識好幾個幹過裝修的兄弟!”

院子裏重新忙碌起來。砍草聲、搬運聲、吆喝聲混成一片,塵土飛揚中,這座沉睡多年的老宅,終於要蘇醒了。

老趙一邊指揮,一邊偷偷觀察劉暉。

年輕人沒閒着,挽起袖子跟工人們一起清理雜物。他動作不快,但很穩,搬磚遞瓦的姿勢甚至有種奇怪的韻律感,仿佛這些粗活在他手裏也成了某種儀式。最讓老趙驚訝的是,這麼熱的天,幹這麼重的活,劉暉居然一滴汗都沒出,白襯衫還是幹幹淨淨的。

“怪人。”老趙心裏嘀咕,但沒說出來。

幹到下午三點,前院的雜草雜物基本清空,露出了原本的青石板地面。雖然石板碎裂了不少,縫隙裏長滿青苔,但格局還在,能想象出當年的模樣。

劉暉站在院子中央,環顧四周。

陽光斜射進來,穿過殘破的門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像無數細小的金粉。有風吹過,棗樹的葉子沙沙響,帶來一絲難得的涼意。

他閉上眼。

三百年前,在修仙界,他曾親手搭建過自己的洞府。選址靈脈交匯處,引來靈泉,栽種仙草,布下層層陣法。那時求的是與天地同壽,是萬法歸真。

三百年後,在這座破敗的四合院裏,他想要的,不過是一處能安心喝茶、看雲卷雲舒的所在。

“小劉老板?”老趙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劉暉睜開眼:“趙師傅。”

“今天先到這兒,”老趙說,“明天開始搭腳手架。另外,您那批老料什麼時候能到?瓦工木工得根據材料定具體做法。”

“後天。”劉暉說得很肯定,“後天一早,材料準到。”

他已經在心裏盤算好了,明天晚上就“運”第一批材料出來,堆在附近某個廢棄的倉庫裏,再雇輛車“拉”過來。手續、票據都得準備好,不能留任何破綻。

老趙點頭,招呼工人們收工。臨走前,他又看了眼圖紙,忍不住問:“小劉老板,您這院子修好了,打算叫什麼名兒?”

劉暉想了想:“還沒想好。也許……就叫‘歸處’吧。”

“歸處……”老趙琢磨着這兩個字,似懂非懂,但覺得挺有味道,“成,那咱們就給您把這‘歸處’修得妥妥的!”

工人們說說笑笑地走了,胡同裏恢復安靜。

劉暉鎖上院門,沒有立刻離開。他獨自站在清理出來的空院裏,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指尖在殘存的磚牆上輕輕劃過,粗糙的觸感真實而踏實。

修仙三百年,見過瓊樓玉宇,見過仙山秘境,卻從沒有哪一處,讓他像此刻這般心安。

“慢慢來,”他對自己說,“這次,有的是時間。”

胡同外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自行車鈴叮當響,誰家孩子在哭,誰家在炒菜,油煙味飄過來——這是人間煙火,是他舍棄三百年修爲,換回來的真實。

劉暉最後看了眼院子,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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