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在河邊躺了半個時辰，直到後背的劇痛稍稍緩解，才掙扎着爬起來。夜風吹過溼透的衣服，冷得他打了個寒顫。煉氣三層的修爲能讓他的體質強於常人，但還不足以完全抵御深秋的寒意。
他檢查了一下傷口。黑衣人的黑氣擊碎了護心符，餘力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皮肉外翻，邊緣泛着詭異的青黑色。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看着嚇人。
“這傷裏有煞氣。”醉翁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得盡快處理，否則煞氣入體，會侵蝕經脈。”
王小虎咬咬牙，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這是陳掌櫃給的傷藥，本來是給劉老治外傷用的。他倒出一些藥粉，忍着痛撒在傷口上。藥粉觸到皮肉，發出“滋滋”的輕響，冒起幾縷白煙，一股灼燒感傳來，疼得他額頭冒汗。
但效果很明顯。青黑色的傷口邊緣開始變紅，慢慢恢復正常的血色。陳掌櫃的藥果然不凡，應該加了克制邪氣的藥材。
簡單包扎後，王小虎辨別了一下方向。這裏離青石鎮大約三裏，順着河往下遊走，有一條小路可以繞回鎮子西邊。他不敢走大路，怕黑衣人還在附近搜尋。
夜色深沉，林中只有蟲鳴和流水聲。王小虎踩着溼滑的河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每走一步，背後的傷口就牽扯着疼，但他不敢停。李鐵山應該已經回鎮上了，他得盡快趕回去，確認李鐵山的安全。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小路拐了個彎，前方出現了鎮子的輪廓。燈火零星，大部分人家已經熄燈就寢。王小虎鬆了口氣，加快腳步。
但就在他即將踏上鎮外那條主路時，一種異樣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
不是被窺視感——那種感覺更強烈，是有人就在附近。
王小虎立刻停步，閃身躲到路旁的一棵大樹後。他屏住呼吸，運起《醉仙訣》，將靈氣運到雙耳。
夜風的聲音，蟲鳴的聲音，遠處鎮上的狗吠聲……還有，一個極輕的、規律的呼吸聲。
就在他身後三十步左右。
有人跟蹤。
不是那個黑衣人——那個煉氣六層的殺手氣息陰冷強大，而身後這個人的氣息要弱得多，而且藏得不夠好，呼吸聲雖然輕，但不夠均勻。
是暗影樓的其他殺手？還是鎮上有人發現了他的異常？
王小虎心念電轉。他不能直接回酒館，那會把跟蹤者引到老巢。也不能去找李鐵山或陳掌櫃，會連累他們。
只能先甩掉這個尾巴。
他深吸一口氣，從樹後閃出，若無其事地走上主路，朝着鎮子走去。腳步不快不慢，和普通夜歸的人沒什麼兩樣。但暗中，他已經開始運轉靈氣，準備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跟蹤者果然跟了上來。
王小虎能感覺到，那個呼吸聲始終保持在三十步左右的距離，不靠近，也不遠離。對方很謹慎，像是在確認什麼。
走到鎮口時，王小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東街。東街是鎮上比較熱鬧的商業街，兩側都是店鋪，雖然這個時辰大多已經關門，但巷子多，岔路多，適合周旋。
他故意放慢腳步，在一個賣布的鋪子前停下，假裝整理衣服。借着店鋪門板上掛着的銅鏡反光，他看到了跟蹤者的身影——
一個黑衣人。
同樣全身黑色，但身形比破廟那個瘦小，動作也更輕盈。臉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手裏沒有拿明顯的武器，但袖口隱約有金屬反光，應該是藏着短刃或者暗器。
煉氣四層。
王小虎判斷出了對方的修爲。比破廟那個弱，但比他強。正面硬拼，勝算不大。
他繼續往前走，腦子裏快速思考對策。東街他熟得很，哪條巷子寬，哪條巷子窄，哪條巷子是死胡同，哪條巷子有後門，他都清楚。
在經過一個三岔路口時，他忽然加快了腳步，拐進了左邊那條最窄的巷子——竹竿巷。這條巷子寬不過四尺，兩側都是高牆，白天都昏暗，夜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一進巷子，王小虎立刻貼牆站定，屏住呼吸。
腳步聲跟了進來。
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裏，依然清晰可聞。跟蹤者顯然也提高了警惕，腳步放得更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王小虎在心裏默默數着：十步，九步，八步……
就在跟蹤者走到巷子中段，離他只有五步遠時，他動了。
不是往前沖，而是往後退——施展《醉仙訣》裏記載的“醉步”。
這是一種獨特的步法，模仿醉漢踉蹌的步伐，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暗藏玄機。腳步左搖右擺，身形飄忽不定，讓人難以預判移動軌跡。
王小虎這幾天晚上都在偷偷練習，雖然還不熟練，但用來出其不意已經足夠。
他往後連退三步，每一步都踏在對方意想不到的位置。跟蹤者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反向移動，動作頓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
王小虎猛然轉身，柴刀出鞘，朝着對方當頭劈下！
沒有招式，就是最簡單的劈砍。但他將煉氣三層的靈氣全部灌注在雙臂，這一刀又快又狠，帶着破風聲。
跟蹤者反應極快，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側移半尺，堪堪避過刀鋒。同時右手一揚，一道寒光從袖中射出，直刺王小虎咽喉！
是飛鏢！
王小虎瞳孔一縮，醉步再展，整個人往後一仰，幾乎貼着地面。飛鏢擦着他的鼻尖飛過，“叮”的一聲釘在身後的牆上，深入磚石半寸。
好險！
王小虎冷汗瞬間下來了。剛才要是慢上半分，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但他沒有時間後怕。一擊不中，跟蹤者已經欺身而上，手裏多了一柄短刃，刃身泛着幽藍的光，顯然是淬了毒。
短刃直刺心口！
王小虎來不及躲閃，只能橫刀格擋。
“鏘！”
柴刀和短刃碰撞，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傳來，王小虎虎口發麻，柴刀差點脫手。煉氣四層的力量，確實比他強。
但他也有優勢——醉步的靈活性。
一擊之後，他借力後退，腳步踉蹌，像是站立不穩。跟蹤者見狀，立刻追擊，短刃連刺，招招致命。
王小虎左搖右擺，每一次都以毫厘之差避開刀刃。醉步的精髓在於“醉”，在於那種看似毫無規律的移動。跟蹤者很快發現了問題——他的預判全部落空，對方的移動軌跡完全不符合常理。
兩人在狹窄的巷子裏纏鬥。王小虎不敢硬拼，只能靠醉步周旋。但他很快就發現，對方不僅僅是修爲比他高，戰鬥經驗也豐富得多。短刃的每一擊都精準狠辣，專攻要害，而且配合着詭異的身法，讓他防不勝防。
這樣下去不行。
王小虎邊打邊退，腦子裏飛快思考。巷子快到盡頭了，盡頭是一堵高牆，沒有出路。必須在那之前解決戰鬥，或者……逃跑。
但怎麼逃？
跟蹤者顯然也看出了他的困境，攻勢更加凌厲。短刃化作一片藍光，將王小虎籠罩在內。
“嗤啦——”
王小虎的衣袖被劃開一道口子，皮膚火辣辣地疼。雖然沒有見血，但毒刃擦過的位置已經開始發麻。
有毒！
他心裏一驚，動作慢了半拍。跟蹤者抓住機會，短刃直刺他小腹！
避不開了。
電光石火間，王小虎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他不躲了。
他迎着短刃沖了上去！
跟蹤者顯然沒料到這一手，動作頓了一下。就是這一下，王小虎已經撞進他懷裏，左手死死抓住他持刀的手腕，右手柴刀橫掃對方脖頸。
以傷換命！
跟蹤者大驚，倉促後退。但巷子太窄，退無可退，他只能側身避讓。柴刀擦着他的肩膀劃過，帶起一蓬血花。
“啊！”跟蹤者悶哼一聲，動作一滯。
王小虎抓住機會，一腳踹在他膝蓋上。“咔嚓”一聲脆響，跟蹤者單膝跪地，短刃脫手。
但這個人凶悍異常，膝蓋碎裂的劇痛居然沒有讓他喪失戰鬥力。他左手一揚，又是一枚飛鏢射出，直取王小虎面門。
距離太近，躲不開了。
王小虎只能偏頭，飛鏢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劃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接着是麻木感——飛鏢也有毒！
他來不及多想，柴刀再次劈下。這一次，跟蹤者已經無力躲閃，只能抬起左手格擋。
“噗——”
柴刀砍進手臂，深可見骨。跟蹤者慘叫一聲，終於失去了戰鬥力。
王小虎喘着粗氣，後退兩步，警惕地盯着對方。跟蹤者跪在地上，左手鮮血淋漓，右腿膝蓋扭曲，已經站不起來了。但那雙眼睛依然凶狠，死死盯着王小虎。
“誰派你來的？”王小虎沉聲問。
跟蹤者不說話，只是冷笑。那笑聲沙啞難聽，像是夜梟啼哭。
王小虎皺眉，上前一步想搜身。但就在這時，跟蹤者忽然張口，噴出一口黑血！
黑血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青石板瞬間冒出白煙。緊接着，跟蹤者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七竅流血，轉眼間就沒了氣息。
自殺了。
王小虎倒吸一口涼氣。這些暗影樓的人，對自己都這麼狠。
他強忍着惡心，蹲下身檢查屍體。臉上蒙着的黑布揭開，露出一張普通的中年男人臉，沒什麼特征，屬於扔進人堆就找不出來的那種。身上除了那柄短刃和幾枚飛鏢，沒有其他東西。沒有令牌，沒有信件，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幹淨得可怕。
王小虎站起來，感覺一陣眩暈。臉上的傷口開始發麻，整張臉都像是失去了知覺。他連忙從懷裏掏出陳掌櫃給的藥，倒出一些粉末抹在傷口上。灼燒感傳來，麻木感稍稍緩解，但並沒有完全消失。
毒還沒解。
他必須盡快回去處理。
但屍體怎麼辦？
留在這裏，明天一早就會被發現，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拖走埋掉？他現在受傷中毒，體力不支，沒那個力氣。
就在他猶豫時，醉翁的聲音響起：“用化屍粉。”
“化屍粉？”
“劉老房裏應該有。”醉翁說，“他以前行走江湖，備着這些東西。在櫃子最下面的暗格裏，用一個黑色瓷瓶裝着，上面畫着骷髏標志。”
王小虎記下了。他最後看了一眼屍體，轉身離開巷子。走之前，他沒忘了撿起那柄淬毒的短刃和幾枚飛鏢——這些東西說不定以後有用。
出了巷子，他沒有直接回酒館，而是繞了個大圈，從鎮子另一頭進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確認沒有人跟蹤，才翻牆回到酒館後院。
院子裏靜悄悄的，靈堂裏的長明燈還亮着。王小虎輕手輕腳地溜進屋內，關上門，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先找出化屍粉——果然在劉老房裏找到了那個黑色瓷瓶。然後他又回到竹竿巷，將化屍粉撒在屍體上。
粉末接觸到屍體，立刻冒起濃煙，發出刺鼻的酸臭味。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化作一灘黃水，滲進青石板縫裏。不過半盞茶時間，連衣服和武器都化得幹幹淨淨，只剩地上一些焦黑的痕跡。
王小虎用腳搓了搓，痕跡也沒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真正放鬆下來。但放鬆的同時，疲憊和傷痛也如潮水般涌來。他扶着牆，慢慢走回酒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房間，他點亮油燈，檢查自己的傷勢。背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但還在隱隱作痛。臉上的傷更麻煩——雖然抹了藥，但麻木感依然存在，半邊臉像是別人的，沒有知覺。
“這毒不簡單。”醉翁說，“應該是‘腐骨毒’，中毒後皮肉會慢慢潰爛，深入骨髓。我教你以酒氣逼毒。”
王小虎咬着牙，盤膝坐在床榻上，按照醉翁的指引，凝神靜氣。《醉仙訣》的心法快速運轉，丹田內的靈氣團被調動起來，順着特定經脈涌向傷口周圍。他將醉仙壺貼在傷口附近，壺身溫熱，一絲精純的酒氣緩緩滲入體內，與靈氣交織成淡金色的氣流。
“以靈氣爲引，酒氣爲刃，順着經脈遊走，將煞氣和毒素一點點剝離。” 醉翁的聲音沉穩有力，“過程會很疼，忍住！”
反復運轉心法半個時辰，指尖滲出的濁氣漸漸變淺，傷口邊緣的青黑色也褪去大半，只剩下正常的紅腫。王小虎渾身冷汗淋漓，脫力般癱坐在地上，但體內的滯澀感消失了，經脈變得通暢起來。
忽然窗外傳來一聲輕響。
“篤篤。”
像是石子敲擊窗戶的聲音。
王小虎立刻熄滅油燈，握緊柴刀，屏住呼吸。
“小虎，是我。”窗外傳來李鐵山壓低了的聲音。
王小虎鬆了口氣，打開窗戶。李鐵山從外面翻進來，一身夜行衣，臉上帶着焦急。
“你沒事吧？”李鐵山一進來就上下打量他，看到他臉上的傷，臉色一變，“中毒了？”
“嗯，已經處理了，沒有什麼大礙了。”王小虎點頭，“李叔您怎麼來了？”
“我能不來嗎？”李鐵山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讓我先跑，自己留下來斷後。我在鎮上等了你半個時辰沒見人，就知道出事了。”
“情況怎麼樣？”李鐵山關問。
“暫時沒什麼事了。”王小虎將二人分開後的時候敘述了一遍。
“王掌櫃告訴我，今天下午開始，鎮上來了不少生面孔。”李鐵山壓低聲音，“都是外鄉人，有的扮作商販，有的扮作遊方郎中，但陳掌櫃說，那些人身上都有殺氣。他懷疑……都是暗影樓的人。”
王小虎心裏一沉。
一個殺手就讓他險死還生，要是來一群……
“他們發現令牌被拿走了。”他喃喃道，“所以增派了人手，要在鎮上仔細搜查。”
“那玩意兒就是個燙手山芋。”他說，“得趕緊處理掉。”
“不能處理。”王小虎搖頭，“這是線索，可能有用。”
他從懷裏掏出黑色令牌，放在桌上。骷髏頭在油燈光下泛着幽光，那雙紅眼睛像是活的，冷冷地盯着他們。
李鐵山盯着令牌看了很久，最後嘆了口氣：“那你得藏好，藏得誰也找不到。”
王小虎點點頭。他想了想，把令牌重新收起來——這次沒有放在懷裏，而是藏在了床板下的一個暗格裏。那裏是他小時候藏私房錢的地方，劉老都不知道。
“李叔，”他忽然問，“您能教我打鐵嗎？”
李鐵山一愣：“打鐵？你想學這個幹嘛？”
“我想打一把真正的刀。”王小虎說，“柴刀太鈍，不好用。我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李鐵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他點頭，“明天晚上，你來鐵匠鋪。我教你。”
王小虎感激地點點頭。
李鐵山又叮囑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然後翻窗離開了。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
王小虎坐在床上，運轉《醉仙訣》，加速藥力吸收。清涼的氣流在體內循環，臉上的麻木感已經完全消失，背上的傷口也開始發癢——這是愈合的跡象。
但他的心卻靜不下來。
今天發生的事，一幕幕在腦海裏回放：破廟裏的黑衣人，巷子裏的跟蹤者，那柄淬毒的短刃，還有化屍時冒起的濃煙……
暗影樓已經盯上他了。
不止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他們在鎮上搜尋，在暗中窺視，隨時可能再次出手。
而他，只有煉氣三層。
不夠。
遠遠不夠。
王小虎睜開眼睛，從懷裏掏出醉仙壺。壺身溫熱，像是在回應他的決心。
“醉翁，”他在心裏說，“那道‘醉仙本源’，我要吸收。”
醉翁沉默了很久。
“你想清楚了？”他的聲音異常嚴肅，“我之前說的九死一生，不是誇張。以你現在的身體和修爲，吸收本源的成功率……不到一成。”
“一成也夠了。”王小虎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總比坐着等死強。”
醉翁又沉默了。這一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王小虎以爲他不會回答了。
但最終，器靈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種復雜的情緒——有擔憂，有欽佩，還有一絲決絕。
“好。”
“既然你決定了，我就陪你賭這一把。”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如果撐不住，如果感覺要死了……不要硬撐。”醉翁緩緩說道，“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王小虎握緊醉仙壺，感受着壺身傳來的溫熱。
“我答應你。”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