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視角,時間線:天上人間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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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秋·嫉妒
我叫莉莉,天上人間的頭牌。
當然,“頭牌”是我自己封的,但沒人敢反駁。因爲我會來事,會哄客人開心,會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掏出大把鈔票。曼姐說我是天生的吃這碗飯的料,我笑笑,心想:誰他媽天生就想吃這碗飯?
我是從四川大山裏出來的。十八歲那年,村裏的姐妹阿芳帶我出來打工,說深圳能掙大錢。結果呢?在流水線上幹了兩年,手都磨出繭子,一個月也就兩千多。後來跟了個“大哥”,他帶我來北京,說天上人間是最高檔的地方。
來了才知道,高檔是高檔,但規矩也多。不能隨便跟客人出去,不能私下收貴重禮物,更不能動真情。曼姐說,動了真情,就是死路一條。
我記住了,所以我從不跟客人談感情,只談錢。談錢多實在,一手交錢,一手賣笑。至於那些男人回家怎麼跟老婆交代,關我屁事。
直到蘇清晏來了。
這丫頭一看就跟我們不一樣。不是長得不一樣——說實話,她長得是挺清純,但在這地方,清純不值錢,妖豔才是王道。她不一樣的是那股勁兒——明明窮得叮當響,偏偏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明明需要錢,卻連陪酒都不肯。
曼姐還特別照顧她,說她懂法語,會彈琴,氣質好。我呸!在這種地方談氣質,不是搞笑嗎?
最讓我生氣的是,沈聿看上了她。
沈聿是誰?整個天上人間沒人敢惹的主兒。他來會館從不找姑娘陪,就一個人喝酒,想事情。有次有個不懂事的想往他身邊湊,被他一個眼神嚇退了。
可蘇清晏一來,他就點名要她服務。還爲她出頭,教訓想占她便宜的客人。
憑什麼?
就因爲她長得像他死去的媽?真是笑話。
我開始找她麻煩——把她排到最差的包廂,讓難纏的客人折磨她;在背後散布她的謠言,說她裝清高;甚至偷她的小費,栽贓她偷東西。
但她好像總能化解。遇到難纏的客人,她就唱法語歌;曼姐要罰她,她就拿出證據證明自己清白。
有次我問她:“蘇清晏,你裝什麼裝?進了這個門,誰比誰幹淨?”
她看着我,眼神很平靜:“莉莉姐,我沒裝。我只是在做我能接受的事。”
“接受?”我冷笑,“陪酒你不接受,陪笑你總行吧?連笑都不會,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需要錢。”她坦白得讓我意外,“但我有我的底線。”
底線?在這種地方談底線?我真想扇她兩巴掌。
但我沒動手。因爲曼姐警告過我,沈聿罩着她。
媽的,有靠山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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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真相
春天的時候,會館來了個常客,周明遠。
周明遠跟沈聿不一樣,他表面溫和,對誰都客客氣氣。但他看人的眼神,讓我不舒服——像是在看商品,估量值多少錢。
他看上了蘇清晏,說要雇她做翻譯。曼姐很高興,因爲周明遠出手大方。
我卻覺得不對勁。周明遠那種級別的老板,需要翻譯不會去正規公司找?非要來會館找一個服務生?
後來我知道了,周明遠喜歡“幹淨”的女孩。越清純,越有文化,他越喜歡。但他喜歡的不是人,是那種征服的快感——把一個高高在上的女孩拉下來,踩在腳下。
我想提醒蘇清晏,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憑什麼提醒她?讓她吃點苦頭才好。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蘇清晏好像知道周明遠是什麼人。她跟他周旋,保持距離,但又不得罪他。我看得出來,周明遠對她越來越感興趣,而這種興趣很危險。
有次我在更衣室換衣服,聽到蘇清晏在打電話。她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幾個詞:“證據”、“名單”、“父親”。
我忽然明白了——她不是來掙錢的,是來報仇的。
她父親的事,我聽曼姐提過幾句。說是被生意夥伴坑了,跳樓自殺。原來那個生意夥伴就是周明遠。
知道真相後,我對她的感覺復雜起來。一方面,我還是嫉妒她——憑什麼她就能遇到沈聿那樣的靠山,憑什麼她就能保持清白?另一方面,我又有點佩服她——爲了給父親報仇,敢一個人闖進這種地方。
但我沒表現出來。我還是找她麻煩,還是說風涼話。因爲我知道,在這個地方,同情是最沒用的東西。你今天同情她,明天可能就被她賣了。
小雅那個傻丫頭就是例子。
小雅剛來時膽子小,老被欺負。蘇清晏幫過她幾次,她就掏心掏肺地把蘇清晏當姐姐。後來呢?爲了自保,還不是把蘇清晏賣了。
所以啊,在這種地方,誰都不能信。只信錢,只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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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夏·改變
夏天的時候,出了件事,讓我對蘇清晏徹底改觀。
那晚我喝多了,被一個客人糾纏。那客人是常客,很有錢,但手段下作。他把我拉進包廂,想用強。我拼命反抗,但力氣不夠。
就在我以爲要完蛋的時候,包廂門被踹開了。
是蘇清晏。她手裏拿着一個酒瓶,對着那客人說:“放開她。”
客人愣了:“你誰啊?少管閒事!”
“我是誰不重要。”蘇清晏很冷靜,“重要的是,如果你不放開她,我就把這瓶酒砸在你頭上,然後報警說你強奸。你猜警察會信誰?一個喝醉的嫖客,還是兩個清醒的證人?”
客人看看她,又看看我,最終鬆了手,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癱在地上,渾身發抖。蘇清晏走過來,把我扶起來:“沒事了。”
“你爲什麼要幫我?”我問,“我那麼對你……”
“因爲你是女人。”她說,“女人不該被那樣對待。”
我看着她,忽然哭了。不是裝可憐,是真哭。來北京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把我當人看,而不是玩物。
那晚她送我回住處。我住在一個地下室,又小又潮。她沒嫌棄,給我倒了水,還幫我處理了手腕上的傷。
“你爲什麼來這裏?”我終於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
她沉默了一會兒:“報仇,也爲了生存。”
“值得嗎?把自己搭進去?”
“值得。”她眼神堅定,“有些事,總得有人做。”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她說她父親的死,說母親的病,說欠的債,說沈聿的幫助,也說周明遠的危險。
我說了我的事——四川的大山,深圳的工廠,北京的掙扎。
我們發現,我們其實很像。都是被生活逼到絕路,不得不走這條路的女人。不同的是,她還有退路——沈聿給她的退路。而我沒有,我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走不動爲止。
“莉莉姐,你想過離開這裏嗎?”她問我。
“想啊,怎麼不想。”我苦笑,“但我沒你那麼聰明,沒你那麼好的運氣。離開這裏,我能幹什麼?回工廠?還是回大山?”
“可以學點東西。”她說,“我教你法語,教你電腦。學會了,就能找正經工作。”
我愣住了:“你教我?”
“嗯。”她點頭,“反正我每周都要來上班,順便教你。”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也許是因爲那晚我差點被欺負,也許是因爲她覺得我可憐,也許只是因爲……我們都是女人。
但我接受了。因爲我想改變,哪怕只是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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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秋·告別
秋天的時候,蘇清晏離開了天上人間。
她走的那天,曼姐給她辦了個小型的歡送會。我沒參加,在更衣室抽煙。
她找到我,遞給我一個信封:“莉莉姐,這裏面是我整理的常用法語和電腦操作筆記。還有……沈先生公司下面有個酒店在招前台,我推薦了你。這是地址和聯系人。”
我接過信封,鼻子發酸:“爲什麼幫我?”
“因爲你幫過我。”她說,“那晚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被開除了。”
她說的是剛來時的事。有次客人投訴她,曼姐要開除她,是我說了幾句好話——當然,我當時不是真想幫她,只是想看她在更艱難的環境裏掙扎。
但她記住了。
“蘇清晏,你太傻了。”我說,“在這種地方,不能這麼容易相信人。”
“我相信的不是人,是人性。”她笑了,“再壞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面。就像你,莉莉姐,你嘴巴毒,心卻不壞。”
我哭了,這次是真哭。
她抱了抱我:“莉莉姐,離開這裏吧。你還年輕,還有未來。”
“那你呢?”我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繼續讀書,繼續查周明遠的案子。”她說,“總有一天,我會讓害我父親的人付出代價。”
“小心點。”我叮囑她,“周明遠不是善茬。”
“我知道。”她點頭,“你也是,保重。”
她走了,帶着她的驕傲和堅持。
我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真心地希望一個人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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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現在
現在,我在沈聿旗下的酒店做前台經理。
是的,經理。我用了兩年時間,從普通前台做到經理。這期間,我學了法語——雖然還磕磕巴巴,但基本的接待沒問題;學了電腦,學了管理。
蘇清晏偶爾會跟我聯系,說說她的近況。她在法國留學,學藝術史,還在修復文物。她說那些破碎的琉璃,經過她的手,又能重新發光。
我說我也是——破碎的人生,經過自己的手,也能重新拼湊。
上個月,我回了一趟天上人間。曼姐還在,小雅已經離開了,聽說去了南方。會館還是那個樣子,金碧輝煌,紙醉金迷。
曼姐看到我很驚訝:“莉莉?你變樣了。”
是的,我變樣了。我不再化濃妝,不再穿暴露的衣服,說話也不再尖酸刻薄。我現在穿職業裝,化淡妝,說話得體。
“托您的福。”我說。
“是你自己爭氣。”曼姐嘆氣,“清晏那丫頭……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在法國讀博士。”
“真好。”曼姐笑了,“你們兩個,都走出了自己的路。”
是啊,我們都走出了自己的路。
雖然起點很糟糕,過程很艱難,但終歸是走出來了。
離開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天上人間的招牌。霓虹燈在夜色中閃爍,像一場永遠不會醒的夢。
但我知道,夢醒了。
而我,已經在現實裏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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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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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莉莉是故事裏最“接地氣”的角色。她不是主角,沒有光環,甚至有很多缺點——嫉妒、刻薄、現實。
但她也是最真實的人。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在泥濘中掙扎求生。她所有的尖刺,都只是爲了保護自己柔軟的內心。
而蘇清晏對她的影響,就像一束光照進了黑暗——不一定是拯救,但至少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原來泥濘中也能開出花,原來破碎的人生也能重新拼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救贖。
莉莉的戰場在天上人間,她的救贖是蘇清晏給的一點點善意,和自己不肯放棄的掙扎。
而這份掙扎,最終開出了花。
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相——沒有絕對的善惡,只有不同的選擇;沒有永遠的黑夜,只要心裏有光,就總能等到天亮。
莉莉等到了,希望你我也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