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一個星期，雷耀他們四個，就成了初一（1）班的“異類”。
這個班是三中最亂的班，收的都是全鎮成績墊底的學生，還有幾個像劉張海一樣的混混。教室裏永遠彌漫着煙臭味和汗臭味，上課鈴響了，老師來了，學生們照樣打牌抽煙，老師也懶得管，往講台上一坐，自顧自看書，下課鈴一響抬腳就走。
雷耀他們四個，是班裏唯一不抽煙、不打牌的學生。雷耀生得俊秀卻不愛說話，總是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冷的；顧波長相穩重，話不多，手裏總拿着本舊書；金波微胖憨厚，見了誰都笑眯眯的，卻沒人搭理；陳豪清秀斯文，整天捧着書，像個悶葫蘆。他們穿着土裏土氣的粗布衣服，說着帶昭鋼口音的普通話，課間不愛和別人扎堆，只在教室後面的角落裏拍洋畫、打彈珠，聊的都是鳳凰山的野果、昭鋼的火車、下河摸魚的技巧。
他們的格格不入，像根刺，扎在了劉張海的眼裏。
劉張海看他們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開學第一天，雷耀就敢反抗他，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在他的地盤上，還沒人敢這麼不給面子。他要給這群昭鋼土包子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在朝陽三中，誰才是老大——就像街頭的小霸王，容不得別人半點反抗。
麻煩，是從顧波的文具盒開始的。
那是個鐵皮文具盒，顧波攢了三個月零花錢，在供銷社買的。上面印着孫悟空的圖案，金箍棒閃閃發亮，是顧波的寶貝。顧波知道三中亂，每天放學都把文具盒小心翼翼塞進書包。可那天課間，他去廁所走得急，把文具盒落在了桌子上。
等他回來，文具盒沒了。
顧波的臉瞬間白了。他趕緊在教室裏找，桌子底下、椅子縫裏，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他的眼睛紅了一圈，心裏又急又怕。他知道，肯定是劉張海拿的，穩重的臉上滿是焦慮。
雷耀看見他的樣子，趕緊走過來：“怎麼了？”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關切，俊秀的臉上滿是疑惑。
顧波的聲音帶着哽咽：“我的文具盒……不見了。”
雷耀的眉頭瞬間皺緊。他掃視一圈教室，目光落在劉張海身上。劉張海正和兩個跟班坐在前排，低着頭嘀咕什麼，嘴角掛着冷笑。那笑容，刺眼得很。
雷耀心裏瞬間明白了。他咬着牙，攥緊拳頭，就要朝劉張海走過去。俊秀的臉上滿是怒意，沖動的勁兒又上來了——他見不得兄弟受委屈，哪怕明知對方人多勢衆，也忍不住要出頭。
顧波趕緊拉住他，聲音帶着懇求：“別去！沒有證據，他不會承認的。”顧波太了解劉張海了，那小子就是個無賴，就算是他拿的，也不會認。而且，他怕雷耀沖動，和劉張海打起來，吃虧的肯定是雷耀。
“證據？”雷耀的聲音帶着火氣，“除了他，還能有誰？”他的腦子裏，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找劉張海算賬，把文具盒要回來。沖動，又一次戰勝了理智。
陳豪也走過來，小聲說：“雷耀，別去了，我們惹不起他。”陳豪膽子小，怕劉張海，怕他身後的跟班。他寧願丟了文具盒，也不想惹麻煩，清秀的臉上滿是擔憂。
金波也點頭附和：“對，別去了，萬一打起來，我們吃虧。”他沒主見，別人說什麼都信。看着雷耀憤怒的樣子，心裏有點怕，又有點佩服——佩服雷耀的膽子大，圓臉上滿是糾結。
雷耀看着三個夥伴，心裏的火氣像被潑了盆冷水，慢慢滅了下去。他知道，夥伴們說得對，沒有證據，去找劉張海只會自討沒趣。而且，他也不想讓夥伴們跟着受欺負。他抿了抿唇，鬆開拳頭，俊秀的臉上滿是不甘。
但他的心裏，憋着一股窩囊氣。
下午的時候，有人在廁所後面的糞池裏，發現了顧波的文具盒。
文具盒被泡得稀爛，上面的孫悟空圖案看不清了，金箍棒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鏽跡斑斑的鐵皮。裏面的鉛筆和橡皮，都變成了一坨爛泥，和糞池裏的髒水混在一起，惡心至極。
顧波看着被撈上來的文具盒，眼圈紅了，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那是他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買的，是他的寶貝。他蹲在地上，看着爛掉的文具盒，心裏充滿委屈和無助，穩重的臉上滿是悲傷。
雷耀站在旁邊，拳頭攥得咯咯響。眼睛裏冒着怒火，心裏的沖動勁兒又上來了。他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把劉張海揍一頓。俊秀的臉上滿是戾氣，眼神裏的怒火幾乎要燒起來。
但他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現在沖上去，不是明智之舉。
麻煩，卻沒有就此停止。
沒過兩天，金波在食堂打飯的時候，出事了。
那天中午，太陽正毒，食堂裏烏煙瘴氣，擠滿了人。金波端着飯盒，小心翼翼排在隊伍後面。飯盒裏是他媽早上炒的鹹菜，還有兩個饅頭。他看着前面同學的飯盒裏有肉有菜，油光閃閃的，心裏有點羨慕，卻沒說什麼。他知道，家裏條件不好，能有鹹菜和饅頭，就已經很不錯了，圓臉上滿是知足。
快輪到他打飯的時候，一個人猛地從後面撞了他一下。
金波的身體往前踉蹌兩步，手裏的飯盒“啪”地掉在地上。鹹菜和饅頭灑了一地，還被踩上幾個腳印，髒得沒法看。
金波的臉瞬間白了。他看着地上的飯菜，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圓臉上滿是委屈。
撞他的人，是劉張海的跟班王虎。王虎人高馬大，比金波高出一個頭，滿臉橫肉，看着就凶。他拍了拍金波的肩膀，力道很重，聲音帶着嘲諷：“走路不長眼睛啊，鄉巴佬！”
金波委屈極了，想反駁，想說“是你撞的我”，卻被王虎凶狠的眼神嚇住了。他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飯菜被踩在腳下。
“你他媽說誰鄉巴佬？”
一聲怒喝，從後面傳過來。
雷耀剛好過來打飯，看見這一幕，火氣瞬間竄了上來。他沖過去，一把推開王虎，眼神裏帶着狠勁兒。心裏的沖動勁兒，已經完全壓不住了。他不能容忍別人欺負他的兄弟，哪怕對方比他高、比他壯——這就是他的底線，碰了就要拼命。
王虎被推得一個趔趄，站穩腳跟，瞪着雷耀，聲音帶着戾氣：“怎麼着？你想打架？”
周圍的學生都圍了過來，看熱鬧似的看着他們。口哨聲、起哄聲響成一片。劉張海也在人群裏，抱着胳膊，嘴角掛着看戲的笑，眼神裏帶着濃濃的惡意。他就是故意讓王虎撞金波的，目的就是激怒雷耀——這是他慣用的伎倆，逼對方先動手，然後再名正言順地打人。
“打架就打架，誰怕誰！”雷耀梗着脖子，瞪着王虎。他雖然比王虎矮一點，但氣勢上一點也不輸。拳頭已經攥緊，指節泛白，隨時準備出擊，俊秀的臉上滿是倔強。
顧波和陳豪趕緊跑過來，拉住雷耀。“別打，老師來了！”顧波着急地說，手緊緊攥着雷耀的胳膊，生怕他沖動。他知道，這是劉張海設的圈套，就是想讓雷耀先動手，然後好名正言順地打他。
果然，食堂的老師從人群外面走過來，皺着眉頭問：“發生了什麼事？”
王虎惡人先告狀，指着雷耀大聲說：“老師，他故意找我麻煩，還推我！”
老師看着雷耀他們一身土氣的打扮，又看了看穿着光鮮的王虎，皺着眉頭，顯然更相信王虎的話。三中的老師大多怕劉張海他們這些混混，也懶得管這些閒事。“你們幾個，剛開學就惹事，跟我去辦公室！”
雷耀想解釋，想告訴老師，是王虎先撞的金波，是王虎先罵的人。但老師卻不聽，只是揮揮手，不耐煩地說：“別廢話，跟我走！”
顧波拉了拉雷耀的胳膊，搖了搖頭。
雷耀咬着牙，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心裏充滿憤怒和委屈。他知道，在這個學校裏，他們這些沒人撐腰的廠礦子弟，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俊秀的臉上滿是冰冷，眼神裏的失望，一點點漫上來。
他們被帶到了辦公室。班主任李老師也在，她聽了事情的經過，沒說什麼，只是看着他們嘆了口氣：“你們以後，注意點，別和同學起沖突。”
沒有批評王虎，沒有安慰他們，只有一句輕飄飄的“注意點”。
從辦公室出來，金波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憑什麼啊？我們又沒做錯事……”聲音帶着委屈和不甘，胖乎乎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雷耀站在旁邊，心裏像堵着塊大石頭，又悶又疼。看着劉張海他們得意的背影，心裏的怒火越燒越旺。拳頭攥得咯咯響，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俊秀的臉上滿是陰沉。
顧波嘆了口氣，拍了拍金波的肩膀，沒說話。他知道，在這個學校裏，他們這些廠礦子弟，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只能在心裏盤算着，以後一定要看緊雷耀，不能再讓他沖動了，穩重的臉上滿是無奈。
陳豪的身體繃得緊緊的。看着地上的金波，心裏有點怕，也有點憤怒。但他不敢說什麼，只能低着頭，攥着拳頭，清秀的臉上滿是糾結。
雷耀的心裏，沖動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他知道，劉張海他們就是故意的，就是想欺負他們，想讓他們難堪。
他在心裏發誓，一定要給劉張海一點教訓。
周五下午，放學鈴響了。
學生們都收拾書包，準備回家。雷耀他們四個也背着書包，走出教室。顧波特意走在最前面，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再遇到劉張海他們，穩重的臉上滿是戒備。
剛走到操場盡頭，就被劉張海他們攔住了。
劉張海帶着王虎和另外兩個跟班，堵在廁所後面的小巷子裏。巷子很窄，堆滿了廢棄的課桌椅和垃圾，光線昏暗，像一張張開的網。這地方，是三中的“禁地”，經常有人在這裏被堵着打，沒人敢來管。
“鄉巴佬，站住！”
劉張海叼着根煙，吐了個煙圈，眯着眼睛看着雷耀。眼神裏帶着濃濃的不屑和惡意。
雷耀停下腳步，身體瞬間繃緊。心裏的沖動勁兒瞬間涌上來，但腦子卻難得地清醒了一點——這裏是巷子，對方有四個人，他們只有四個，而且金波和陳豪，一個沒主見，一個膽子小，顧波雖然穩重，但打架不行。俊秀的臉上滿是警惕，眼神快速掃過對方四人。
顧波的臉瞬間白了。他拉了拉雷耀的胳膊，壓低聲音：“別沖動，我們快走。”他想帶着夥伴們，從巷子的另一邊沖出去，聲音裏帶着一絲急切。
金波嚇得渾身發抖，躲在雷耀身後，胖乎乎的身體抖得像篩糠，聲音都發顫了：“雷……雷耀，我們……我們快跑吧。”他的腿已經軟了，幾乎站不住。
陳豪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眼睛裏充滿恐懼，清秀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想躲，想跑，但腳像灌了鉛一樣，邁不動步子，只能死死抓着書包帶，低着頭，不敢看眼前的人。
雷耀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劉張海他們四個，眼神裏帶着狠勁兒。他知道，跑不掉了。今天，這場架，躲不過去了。他抿了抿唇，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劉張海，你想幹什麼？”雷耀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更多的是倔強和不服輸。心裏已經做好了打架的準備。
“幹什麼？”劉張海冷笑一聲，走上前，拍了拍雷耀的臉。手很重，帶着惡意，拍得雷耀的臉頰生疼。“我看你小子，很不服氣啊。開學第一天就敢跟我叫板，你真以爲我不敢動你？”
雷耀的火氣瞬間上來了。他一把打開劉張海的手，眼神裏帶着怒火：“別碰我！”
他的動作太快，太沖動了。他忘記了，對方有四個人。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劉張海。
“喲，還敢還手？”劉張海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沖王虎使了個眼色，聲音裏帶着殘忍的快意，“給我打！往死裏打！”
王虎早就等着這句話了。他揮起拳頭，朝着雷耀的臉，狠狠砸了過來。
雷耀來不及躲。
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眼眶上。
一陣鑽心的疼，瞬間傳遍全身。
他悶哼一聲，後退一步，眼睛裏金星亂冒。俊秀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片青紫。
“雷耀！”顧波大喊一聲，想沖上去幫忙，卻被劉張海的一個跟班死死拉住了。他掙扎着，嘴裏喊着雷耀的名字，穩重的臉上滿是焦急。
金波嚇得大叫起來，眼淚瞬間掉下來。他想幫忙，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站在原地，瑟瑟發抖，圓臉上滿是恐懼。
陳豪的身體抖得更厲害。看着被打的雷耀，心裏充滿恐懼，也充滿愧疚。他想沖上去，卻沒有那個膽子，只能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不敢看眼前的一幕，清秀的臉上滿是絕望。
“打他！給我打！”劉張海在一旁喊着，聲音裏帶着瘋狂的快意。
王虎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雷耀的身上。後背、胳膊、腿，每一拳都帶着十足的力氣。
雷耀抱着頭，蜷縮在地上。他能感覺到，拳頭砸在身上的悶響，能感覺到骨頭傳來的疼痛。他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眼淚卻還是忍不住，從眼角流了出來。
他不是疼哭的，是委屈，是憤怒。
他看着顧波被拉住，掙扎着大喊他的名字；看着金波站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看着陳豪縮在角落裏，眼神裏充滿恐懼；看着劉張海那張囂張的臉，笑得像個惡魔。
他的心裏，像被刀子割一樣疼。
他想，爲什麼？爲什麼他們要欺負自己？爲什麼自己要受這種委屈？
他想，自己太沖動了。如果剛才能忍住，如果剛才能拉着夥伴們跑掉，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如果開學第一天，能把書包給劉張海，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他的心裏，第一次生出了後悔的念頭。
他想，自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