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門被蘇晚緊緊鎖上,仿佛這樣就能鎖住那份被窺視的屈辱。顏料和畫筆被胡亂塞進櫃子深處,那幅被揉碎的畫作像一團廢棄的情緒,躺在垃圾桶裏。
她把自己關在臥室,拉上所有的窗簾,蜷縮在床上,試圖將自己與外界徹底隔絕。
憤怒過後,是一種更深沉的無力感和冰冷。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裝在透明玻璃罐裏的昆蟲,一舉一動都暴露在那雙冷漠的眼睛之下,無所遁形。
這種認知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和精神。
也許是情緒大起大落,也許是夜裏偷窺時着了涼,到了傍晚,蘇晚開始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發冷,喉嚨幹痛。
她以爲是氣的,沒太在意,早早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夜半時分,她卻被一陣劇烈的寒冷和頭痛驚醒。
渾身像是被丟進了冰窖,冷得牙齒都在打顫,蓋着厚厚的被子也無濟於事。額頭卻燙得嚇人,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尖銳的痛楚。
她發燒了,而且來勢洶洶。
掙扎着想要起身倒杯水,卻渾身酸軟無力,剛撐起半個身子,就一陣天旋地轉,重重地跌回床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黑暗中,病痛的折磨和被囚禁的絕望交織在一起,幾乎將她吞噬。她甚至沒有力氣呼救,只能蜷縮着,發出痛苦的呻吟。
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門外似乎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
是幻覺嗎?還是那個無處不在的監視者?
她已無力去分辨。
……
書房內。
凌曜面前的電腦屏幕正顯示着多個監控分屏。他的目光偶爾會掠過其中某個黑暗的、靜止的畫面——那是蘇晚臥室門口的走廊。
突然,那個一直靜止的畫面裏,似乎傳來一聲模糊的、沉悶的異響。
凌曜滑動鼠標的動作頓住了。
他蹙眉,將那個區域的監控畫面放大,調到最高敏感度。
一片寂靜。
幾分鍾後,又是一聲極其微弱、仿佛壓抑着的呻吟,通過高靈敏度的麥克風,隱約傳了出來。
凌曜的眉頭鎖得更緊。
他切換鏡頭,試圖調整角度,但臥室內部是監控的死角。
他盯着屏幕,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那個聲音……不像是正常的動靜。
想起她晚上沒有下來用餐,吳嬸匯報說蘇小姐似乎心情不好,不願被打擾。
心情不好?
他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一點半。
猶豫了片刻,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極其微小的、被他強行忽略的擔憂驅使着他。他站起身,推開書房門,大步走向二樓東側。
站在蘇晚的臥室門外,裏面寂靜無聲。
他抬手,想敲門,動作卻在半空中滯住。
他憑什麼關心?一個不聽話的、試圖越界的替身而已。病了也是她自找的。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裏面又傳來一聲極其痛苦壓抑的咳嗽聲,伴隨着床板輕微的吱呀聲,聽起來情況很不妙。
凌曜的臉色沉了下來。
不再猶豫,他擰動門把手——門沒有鎖。
推開房門,一股熱浪混合着病氣撲面而來。
房間裏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線勾勒出床上蜷縮成一團的輪廓。
他按下牆上的開關。
燈光亮起的瞬間,床上的蘇晚似乎被光刺到,難受地蹙緊眉頭,發出一聲嗚咽,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幹裂,額發被冷汗浸溼,黏在皮膚上。整個人縮在被子裏,卻還在不住地發抖。
凌曜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燒得這麼厲害!
“蘇晚?”他試着叫她的名字,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蘇晚毫無反應,只是痛苦地喘息着,意識似乎已經模糊。
凌曜的眉頭死死擰緊,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家庭醫生的電話,語氣又快又急,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來別墅一趟,十分鍾內到!”
掛斷電話,他站在床邊,看着床上燒得人事不知的蘇晚,眼神復雜。
他應該叫吳嬸上來照顧。
但此刻深更半夜……
他環顧四周,看到床頭櫃上空着的水杯。
他轉身走進衛生間,拿來毛巾用冷水浸溼,擰幹,然後動作有些僵硬地、小心翼翼地敷在蘇晚滾燙的額頭上。
冰涼的觸感似乎讓她舒服了一點,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無意識地蹭了蹭毛巾。
凌曜看着她這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樣,再想起白天她摔電話、毀畫時那副激烈的樣子,心底那點煩躁和怒火奇異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陌生的情緒。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沒有離開。
手指無意間觸碰到她散落在枕邊的一縷頭發,冰涼柔軟。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爲發燒而格外紅潤的嘴唇上,落在她微微顫抖的長睫毛上,落在她因爲呼吸不暢而輕輕翕動的鼻翼上……
這一刻,她不像夏安安。
夏安安生病時,會嬌氣地哭鬧,會撒嬌求安慰,會理所當然地享受所有人的呵護。
而眼前的蘇晚,即使病得糊塗了,也只是安靜地蜷縮着,獨自忍受,甚至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脆弱得讓人……心頭微窒。
家庭醫生很快趕到,仔細檢查後,確認是重感冒引起的高燒,需要立刻用藥降溫。
凌曜一直站在旁邊,沉默地看着醫生給蘇晚打針、喂藥,臉色始終陰沉着。
“凌先生放心,用了藥溫度會慢慢降下來的。今晚需要有人守着,注意觀察,及時物理降溫。”醫生交代道。
“知道了。”凌曜淡淡應道。
送走醫生,房間裏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
凌曜沒有離開。
他重新擰了冷毛巾,替換掉她額頭上已經變溫的那塊。動作依舊有些生疏,甚至笨拙,卻異常堅持。
他就坐在那片昏暗的燈光下,守着這個被他買來、被他警告、被他弄傷、又被他監視的女孩。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悄悄灑落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此刻,他不是那個冷酷的雇主,不是那個危險的監視者。
他只是一個沉默的、冰冷的,卻未曾離開的守護者。
而這一切,意識模糊的蘇晚,全然不知。
她只覺得自己在冰與火的地獄裏掙扎,偶爾,會有一點短暫的清涼落在額頭上,驅散些許痛苦。
仿佛沙漠旅人遇到的幻象,遙遠而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