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動靜清晰地傳上來。
凌曜似乎只是在門口短暫停留,低聲對吳嬸交代了幾句,聲音模糊不清,但那種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即使隔着一層樓板,蘇晚也能隱約感受到。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像做了錯事等待審判的孩子,僵立在窗邊,幾乎不敢呼吸,仔細聆聽着樓下的每一絲聲響。
腳步聲並沒有如預想中那樣走上二樓,而是朝着書房的方向去了。過了一會兒,書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
他直接去工作了。
蘇晚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點,但一種莫名的、微小的失落感又悄然浮起——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難道期待他上來“看望”自己這個買來的妻子嗎?
她自嘲地笑了笑,鬆開了被攥出褶皺的窗簾。
不久,吳嬸輕敲房門,送來了午餐。精致的托盤上擺着幾樣清淡小菜和一碗米飯,營養搭配均衡,但分量不多,透着一種屬於這個家的克制和疏離。
“謝謝您,吳嬸。”蘇晚輕聲道謝。
“您慢用。”吳嬸放下托盤,目光掃過房間,看到那個小行李箱已經被打開,東西也簡單歸置了,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絲什麼,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先生吩咐了,晚上祖父那邊會派人過來送些東西,請您準備一下,可能需要您下樓見一見。”
“祖父?”蘇晚抬起頭。
“是凌家的老董事長,先生很敬重他老人家。”吳嬸簡單解釋了一句,沒有多言,再次退了出去。
祖父…凌曜唯一需要她認真扮演的理由。蘇晚默默記下。
午餐味道很好,但她食不知味,機械地吃完。之後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而難熬。這個巨大的房子裏安靜得可怕,她不敢隨意走動,只能待在房間裏,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摸摸自己的畫具,卻完全沒有動筆的心情。
書桌上的電子時鍾數字緩慢地跳動着,每一分鍾都像是被拉長了。
下午三四點鍾,樓下似乎又傳來一些動靜,像是有人在搬運東西。蘇晚猜測大概是那位“祖父”派人送東西來了。
果然,沒多久,內線電話響了,是吳嬸的聲音:“蘇小姐,老先生派的人到了,先生請您現在下樓一趟。”
該來的還是來了。蘇晚深吸一口氣,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還是她昨天那身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在這個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但她沒有其他選擇。
她打開房門,走下樓梯。
凌曜已經站在客廳裏了,他換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幾分西裝革履的凌厲,但那股子冷峻的氣息絲毫未減。他正和一個穿着中式褂子的老管家模樣的人說話,旁邊放着幾個精美的禮盒。
聽到腳步聲,凌曜轉過頭來看向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從頭發絲到腳上的舊帆布鞋,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對她的穿着很不滿意,但此刻顯然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他朝她伸出手,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小晚,過來。”
蘇晚的心髒因這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漏跳了一拍。她遲疑地走過去,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溫暖幹燥,卻帶着一種公式化的力度,僅僅只是握住,沒有任何溫情可言,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是否在手。
“這位是祖父身邊的鍾伯。”凌曜介紹道,同時手臂極其自然地攬上了她的肩膀,將她微微帶向自己身側。
蘇晚身體一僵,被他觸碰到的皮膚仿佛掠過一陣電流,不適感讓她想要掙脫,但理智死死按住了她。她能感覺到他手臂的力量,是一種隱形的警告和掌控。
“鍾伯好。”她努力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聲音有些發緊。
鍾伯看起來慈眉善目,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們,特別是凌曜攬着蘇晚的手,眼中流露出欣慰:“好好,老先生聽說少爺成了家,不知道多高興,特意讓我送些補品過來給少奶奶,希望少奶奶早點給凌家開枝散葉。”
少奶奶…開枝散葉…這些詞讓蘇晚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尷尬得無地自容。
凌曜面不改色,甚至唇角還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堪稱溫柔的笑意,手下卻警告性地輕輕捏了一下蘇晚的肩胛骨:“謝謝祖父關心,我們會補力的。小晚身體有些弱,正好需要補補。”
他的演技堪稱完美,自然得仿佛他們真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
蘇晚只能配合着低下頭,做出羞澀的樣子,心裏卻一片冰涼。這個男人,在人前和人後,簡直是兩個極端。
鍾伯又關切地問了蘇晚幾句,比如哪裏人,習慣不習慣這裏的生活之類。蘇晚謹慎地回答着,凌曜偶爾會“體貼”地幫她補充,或者用看似寵溺的眼神看她一眼,每一個細節都無懈可擊。
終於送走了鍾伯。
客廳門關上的瞬間,凌曜臉上的那點虛假溫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覆上一層寒霜。他立刻鬆開了攬着蘇晚的手,仿佛碰到了什麼髒東西,甚至還下意識地拂了一下衣袖。
剛才那短暫的、做戲般的溫暖驟然抽離,留下真實的冰冷空氣。
“記住你剛才的樣子。”凌曜的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情緒,“在需要的時候,保持住。別給我出任何紕漏。”
蘇晚看着他那副瞬間變臉的模樣,心裏憋着一股氣,忍不住低聲回了一句:“凌先生需要的是演員,何必找我?專業的不是更好?”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
凌曜猛地轉身,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眼神銳利如刀,刮過她的臉:“因爲你這張臉,就是最好的道具。專業演員,騙不過祖父。”
他的目光在她廉價的衣服上再次停留,毫不掩飾的嫌棄:“還有,明天讓陳助理帶你去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凌太太,不該是這副窮酸樣子,丟的是我凌曜的臉。”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轉身,朝書房走去。
蘇晚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緊緊咬住了下唇,屈辱感和一股不服輸的倔強慢慢從心底涌起。
她只是他用來緬懷另一個女人的道具,甚至連外表都不能有自己的風格。
這座華麗的牢籠,比她想象的更加冰冷,更加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