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決定一旦做出,所有的彷徨、痛苦、不舍,便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堅硬冰冷的礁石——那是決意前行的意志核心。陳棲的心境,在極致的掙扎後,進入了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他迅速而有序地開始行動。

首先,他需要銷毀和整理所有不能帶走、或可能暴露秘密的物品。

那張記錄了“八脈供能,生魂爲柴”恐怖真相的油紙圖,他早已將內容細節牢牢烙印在腦海。此刻,他將油紙圖再次展開,借着油燈最後的光芒,如同舉行某種無聲的告別儀式般,最後一次審視那陰陽雙魚、八條主脈、無數毛細血管般的細線,以及月牙山深處那搏動的鬼面心髒。然後,他拿起油紙一角,湊近燈焰。

火苗貪婪地舔舐着堅韌的油紙,邊緣迅速卷曲、碳化,散發出一種混合着油脂和特殊藥水燃燒的微辛氣味。火光映照着他年輕卻平靜無波的臉龐,將那猙獰的圖示一點點吞噬、化爲灰燼。從此,這幅圖只存在於他的記憶深處,成爲永不磨滅的烙印,也成爲驅動他前行的最深動力。

接着是竺先生給的那包資料。他將其中關於外部世界地理、幽泉宗傳聞、以及部分重要人物關系分析的關鍵部分,反復誦讀、強行記憶。這些將成爲他未來在外界生存和探尋的初步指南。然後,他將剩餘的資料,連同那本早已記熟的無名冊子原本,一同投入了炭盆。火焰升騰,將這些來自不同淵源的智慧與線索,化爲飄散的青煙和溫暖的餘燼。

然後,他開始準備留給竺先生和裴湘的東西。給竺先生的,是一張薄薄的、用特殊藥水(竺先生以前給他處理傷口時用過,他記住了氣味和大致成分,用廚房材料勉強模仿)浸泡過的粗紙。紙上沒有文字,只有幾個極簡的、只有他們二人才可能明白含義的符號——一個代表“離開”的箭頭,一個代表“謝”的拱手圖形,以及一個代表“月牙山心髒”的扭曲標記旁打了一個問號。這張紙被他小心地折好,塞進了齋舍內一處只有竺先生才知道的、極其隱蔽的牆縫夾層裏。如果竺先生回來查看,自然會明白他的選擇、他的感謝,以及他對月牙山核心最深的疑問。

留給裴湘的,則更加隱晦而危險。他無法留下任何實物或直接信息。最後,他選擇了那包裴湘之前送他的、還剩少許的鬆煙墨。他將墨塊取出,用“晦明”短劍的劍尖,在其不起眼的底部,極其輕微地刻了兩個幾乎無法用肉眼看清的、只有裴湘親手研磨時可能偶然觸碰才會感覺到的小字——“待歸”。然後將墨塊放回原包裝,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這既是一種無言的承諾,也是一種暗示——他並非不告而別,只是選擇了另一條路,並期盼着歸來之日。

做完這些,他開始整理行裝。一個結實的小包袱,裏面是:幾套最舊最不起眼的深色換洗衣物;用油布仔細包好的幹糧(耐存放的烙餅和肉幹);水囊;竺先生給的傷藥和剩餘的金瘡藥;薛無常筆記中提到的幾種通用解毒藥材的小包;一小袋散碎銀錢和幾枚應急的銅錢(大部分銀錢被他分開藏於身上不同位置);以及那些自制的防身物品——改良吹針筒、袖箭、幾包“障目散”和煙霧彈、以及那條特制的機括腰帶。慧明所贈的菩提念珠依舊戴在腕間,“晦明”短劍則被他用粗布條仔細纏裹了劍柄和部分劍鞘,背在了身後衣服內裏,外面再套上外衣,若不仔細搜查極難發現。

至於那半截作爲接應信物的“魯班尺”(梁執事信中提到的),他貼身藏好。

一切準備停當,天色已近拂曉。他吹熄油燈,和衣躺在床上,閉目假寐,實則運轉心法,調息凝神,將身體和精神都調整到最佳狀態,同時腦海中一遍遍推演着今日白天的行動和夜晚的計劃。

白天,他必須表現得與往常無異,甚至要更加“正常”,以麻痹可能的監視者。他要去聽課,去灶房用飯,或許還要故意在書院內多走動,讓人看到他這個“新晉英才”在經歷月牙山凶險後,依然“安分”地留在書院。

同時,他需要尋找一個合理的機會,制造短暫的監視盲點,爲晚上的脫身做準備。

機會在午後出現了。書院的廚房管事再次找上了他——後院那幾塊原本分配給某個仆役的菜地,因爲那仆役“家中有事臨時告假”,急需有人照看澆水施肥,免得菜苗枯死。這活兒又髒又累,還沒什麼好處,自然沒人願意幹。管事大概覺得陳棲雖然成了“英才”,但畢竟出身低,且“老實聽話”,便又來央求。

陳棲略作沉吟,便點頭答應了。這正是他需要的——一個合理的、可以長時間待在相對僻靜、且氣味環境能幹擾感知的後院的機會。

整個下午,他都在後院菜地忙碌。澆水、施肥、除草,動作麻利,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只是個認真幹活的雜役。他能感覺到,那道(或那幾道)始終如影隨形的、陰冷的監視氣息,在後院外圍徘徊,時近時遠,顯然也被這濃烈的“農家肥”氣味幹擾得不輕,難以像往常那樣時刻鎖定他的精確位置和動作。

黃昏時分,他完成工作,去井邊打水清洗。就在他彎腰從井中提起水桶,水花四濺、身體被水桶重量帶得微微前傾的瞬間,他腳下似乎“不小心”滑了一下,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半步,水桶脫手,“噗通”一聲砸回井裏,濺起更大的水花。

“哎喲!”廚房管事在不遠處驚呼。

陳棲連忙穩住身形,對着井口做了個懊惱的手勢,然後指了指自己溼了半邊的褲腿和鞋子,對管事比劃着表示需要回去換身幹淨衣服。

管事皺了皺眉,但看着陳棲“狼狽”的樣子,也沒法說什麼,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陳棲低着頭,腳步略顯匆忙地離開後院,朝着齋舍方向走去。他能感覺到,那道監視氣息在他離開後院時迅速跟了上來,但似乎因爲剛才的混亂和水汽幹擾,鎖定得並不像平時那樣緊密。

回到齋舍,他迅速關上門。但沒有點燈,也沒有真的換衣服。他靜靜地站在門後,將感知提升到極限,仔細“聆聽”着門外的動靜。

果然,那道氣息在齋舍外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了下來,如同蟄伏的毒蛇,耐心等待着。不止一道,是兩道。一左一右,隱隱封住了齋舍的前後通路。

陳棲的心跳平穩而有力。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窗外是書院的後牆和一片稀疏的竹林,此刻天色已暗,竹林在晚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沒有立刻行動,而是耐心等待。直到夜幕徹底降臨,書院內大部分地方熄了燈,只剩下走廊和路邊的零星燈籠散發着昏黃的光。遠處傳來隱約的更梆聲。

就是現在。

他沒有走門,也沒有走窗。而是來到房間內側,那處葛老曾提醒過的、有舊痕的西牆第三塊磚前。他沒有去動暗格(那裏或許已經空了,或許是個陷阱),而是用指尖沿着磚縫極其輕微地摸索、感受。然後,他從懷中取出那半截“魯班尺”,沒有用它去開啓什麼,而是將尺子尖端,對準磚縫中一個極其細微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凹陷,輕輕一按。

“咔。”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機括鬆動的聲響,不是來自磚塊,而是來自旁邊的牆壁!緊接着,陳棲腳下的一塊看似尋常、與周圍嚴絲合縫的地磚,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黑黢黢洞口,一股帶着陳年土腥味和淡淡黴味的涼風從洞口涌出。

果然!葛老那句“有舊痕”,不僅僅是提醒有暗格被開啓過,更深層的意思是——這裏,曾經是多年前竺先生他們這些“外來者”暗中挖掘、用以緊急逃脫或傳遞消息的備用密道入口之一!而開啓它的“鑰匙”,並非那枚黑色薄片(那是醉仙樓柴房暗格的鑰匙),而是這半截代表魯班門傳承和梁執事信任的“魯班尺”!梁執事和竺先生,早已爲他安排好了這最後的、最隱秘的退路!

陳棲沒有絲毫猶豫,將尺子收回懷中,側身滑入洞口,同時反手輕輕一拉。洞口上方的地磚悄無聲息地滑回原位,嚴絲合縫,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異樣。

地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陰冷潮溼。陳棲沒有點火折子(光亮和煙氣可能暴露),而是將感知提升到極限,同時回憶起竺先生資料中關於這條密道走向的零星記載(資料中並未明說,但有幾處標記和描述與此隱隱對應)。他摸索着溼滑的牆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

地道並不長,而且似乎並非直線,中途有幾個轉折和向上的坡度。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隱約傳來極其微弱的光線和流水聲。陳棲加快腳步,來到盡頭,發現是一處被茂密藤蔓和亂石半掩的洞口,洞口外傳來譁譁的水聲——是桃花塢穿城而過的那條小河的一條不起眼的支流,位於城南偏僻處,靠近城牆根。

他撥開藤蔓,鑽出洞口,迅速隱入河邊茂盛的蘆葦叢中。冰冷的河水氣息撲面而來,驅散了地道中的黴味。他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後,才借着黯淡的星光,辨認方向。

這裏已經是城南邊緣,距離廢棄磚窯不算太遠,但中間隔着一些民宅和荒地。他需要繞開可能有人巡邏的大路和燈火區域。

他如同真正的夜行者,將“踏絮”輕功施展到極致,身形在夜色、陰影、屋脊、巷道間無聲無息地穿梭,避開偶爾路過的更夫和巡夜的兵丁。腕間的念珠傳來穩定的涼意,幫助他維持着高度的警覺和心神的清明。

子時將近,他終於靠近了城南邊緣的廢棄磚窯區域。這裏早已荒廢多年,只剩下幾座巨大的、黑黢黢的窯爐殘骸和堆積如山的破碎磚瓦,荒草叢生,人跡罕至,連野狗都很少來此。

夜色深沉,月隱星稀,只有遠處城牆上的氣死風燈投來極其微弱模糊的光暈。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夜風吹過殘破磚瓦縫隙發出的嗚咽聲,如同鬼哭。

陳棲伏在一座半塌窯爐的陰影裏,凝神感知。他沒有貿然現身,而是仔細聆聽着周圍的動靜,觀察着約定地點——最大那座窯爐背風處一小片相對平整的空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子時正刻,遠處城牆方向傳來隱約、單調的更梆聲,餘韻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悠長。

就在梆聲餘韻將散未散之際,空地邊緣一堆破碎瓦礫後,一道極其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如同從地面升起。那人影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色鬥篷中,看不清面目,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與周圍的黑暗融爲一體。

陳棲屏住呼吸,仔細感知。那人影氣息收斂得極好,幾乎感覺不到活人的生氣,卻也沒有陰煞邪祟的污穢感,反而帶着一種淡淡的、類似陳年木頭和金屬混合的奇特氣味,沉穩而內斂。

他等待了片刻,確認附近再無其他埋伏或異常後,才從陰影中緩緩走出,腳步輕盈,不發出任何聲響。

那人影似乎在他走出的瞬間便已察覺,微微轉動身體,面向他。鬥篷的兜帽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陳棲在距離對方三丈外停下,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貼身收藏的那半截“魯班尺”,將刻有“癸卯”字樣的一面對向對方。

鬥篷人影靜立片刻,也緩緩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枯瘦修長,在黯淡的星光下泛着一種奇異的、仿佛經過長期打磨的潤澤感。手中,赫然握着另外半截魯班尺,同樣刻着“癸卯”。

兩截斷尺的斷口,在星光下似乎隱隱吻合。

人影似乎點了點頭(動作輕微到幾乎不可察),將斷尺收起,然後對陳棲做了一個簡潔的手勢——跟上。

陳棲不再猶豫,收起斷尺,保持警惕,跟在那人影身後。

鬥篷人影對這裏的地形極爲熟悉,如同行走在自家後院。他領着陳棲,在迷宮般的廢墟和荒草中穿行,時而左拐,時而右繞,有時甚至直接從看似無法通過的亂石堆縫隙中側身擠過。

大約走了一炷香時間,來到磚窯區最深處,一面倚靠着山壁的半塌窯爐前。人影停住腳步,在窯爐內側一處看似普通、長滿苔蘚的磚牆上,以特定的節奏和力道,敲擊了數下。

“咔……咔咔……咔……”

輕微的機括轉動聲響起,那面磚牆竟然向內緩緩滑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裏面透出微弱的光線和一股更加明顯的、陳年木頭與金屬混合的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陳棲有些熟悉的、屬於竺先生的、那種混合了陳舊書卷和淡淡藥草的氣息?

人影側身,示意陳棲進入。

陳棲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

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關閉。眼前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僅靠壁上幾盞昏黃油燈照亮的狹窄通道,石階溼滑,空氣陰冷。

鬥篷人影走在前方,依舊沉默。陳棲緊跟其後,手指已悄然扣住袖中的一枚淬毒吹針。

通道不長,很快便來到盡頭——一間不算寬敞、但收拾得異常整潔的石室。石室四壁嵌着木板,靠牆有幾個木架,上面擺放着一些奇形怪狀的工具、金屬零件、以及一些陳舊的卷軸。中央有一張石桌,兩把石凳。桌上擺着一盞明亮的防風油燈,燈旁放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皮質行囊。

更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一角,站着一個背對着他們的、身着青灰色布袍的身影。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陳棲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爲之一滯!

那人,赫然是——

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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