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夾着雨水從破損的窗戶灌進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蘇曼抱着自己那床已經溼了一半的薄被,站在屋子中央,感受到了穿越而來最深切的無助。
她能怎麼辦?
去找公婆?
他們恐怕巴不得自己被雨淋死。
蘇曼咬了咬牙,目光投向了西邊那間緊閉的房門。
陸烈。
她現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他。
雖然她很清楚,這個男人有多麼厭惡自己。
但她別無選擇。
她不想第一天就因爲淋雨生病,倒在這個沒有人會管她死活的家裏。
蘇曼抱着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地上的積水,走出了東廂房。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溼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睡衣。
她穿過漆黑的院子,來到西廂房的門前。
屋裏沒有燈光。
他睡了嗎?
蘇曼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起手,硬着頭皮敲響了那扇門。
“咚,咚,咚。”
敲門聲在譁譁的雨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裏面沒有任何回應。
蘇曼不死心,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敲響。
“誰?”
一個低沉不耐的聲音,終於從門後傳來。
“是我,蘇曼。”她的聲音在雨中有些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門內沉默了。
就在蘇曼以爲他不會開門,準備放棄的時候。
“吱呀——”一聲。
門從裏面被拉開了。
陸烈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赤裸着精壯的上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還掛着水珠。
肌肉線條分明,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堅硬而充滿力量。
一條軍綠色的長褲鬆鬆垮垮地系在腰間,短發溼漉漉的,顯然是剛用冷水沖了澡。
他的目光落在蘇曼面前,掃過她懷裏抱着的溼透的被子,又落在她身上。
單薄的睡衣被雨水打溼,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陸烈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的眼神暗了暗,隨即用冰冷克制的聲音質問。
“大半夜的,你想幹什麼?”
陸烈的聲音裏壓着明顯的不耐煩,像一塊被雨水浸透的石頭,又冷又硬。
雨水順着蘇曼的額發往下淌,流進眼睛裏,澀得她睜不開眼。
她抱着那床溼透的被子,像是抱着一塊巨大的冰。
“東屋漏雨了。”
蘇曼的聲音不大,被譁譁的雨聲襯得有些飄忽。
“床和被子都溼透了,沒法待。”
她將懷裏溼漉漉的被子往前遞了遞,像是在展示證據。
被子的一角滴着水,在陸烈腳前的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陸烈的視線從那床破被子上移開,落在蘇曼身上。
她渾身溼透,單薄的衣物緊貼着身體,勾勒出的曲線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一股無名火從陸烈的心底竄起。
他不知道這火氣是來自對她的厭惡,還是來自別的什麼。
他側過身,讓出門的位置,語氣生硬。
“進來。”
蘇曼抱着被子,低着頭,快步走了進去。
西屋比東屋要小,也更整潔。
一張單人木板床靠牆放着,床上只有一床疊得方方正正的軍綠色被子。
一張舊書桌,一把椅子,一個掉漆的木頭箱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幹淨的肥皂味,混合着獨屬於陸烈的那種帶着汗味的陽剛氣息。
這氣息將蘇曼包裹,讓她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你睡床。”
陸烈扔下三個字,轉身就想出去。
他一刻也不想和這個女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裏。
“你去哪?”
蘇曼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陸烈的腳步停在門口,沒有回頭。
“我去堂屋。”
蘇曼抱着冰冷的被子,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別去了,堂屋也漏了,比我那屋好不到哪去。”
陸烈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堂屋也漏雨,這個家,就沒有幾處是完好的。
沉默在狹小的房間裏蔓延,只有窗外的雨聲在不知疲倦地咆哮。
蘇曼能感覺到陸烈身上散發出的煩躁。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寧願去淋雨,也不想和她共處一室。
蘇曼的心裏泛起一絲苦澀,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
“你睡床吧,我隨便找個幹地方坐一晚就行。”
她說着,就要把懷裏溼透的被子放到牆角。
“站住!”
陸烈猛地轉過身,幾步跨到她面前,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被子,直接扔到了門外。
“砰”的一聲,溼被子砸在院子的積水裏,濺起一片水花。
“一個女人,大半夜的,你想病死在這個家裏?”
他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火,眼睛在黑暗裏亮得嚇人。
蘇曼被他吼得一愣。
陸烈不再看她,徑直走到床邊,將自己那床幹爽的被子抱了起來,扔到牆角幹燥的地面上。
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個搪瓷缸子,又從暖水瓶裏倒了些熱水。
“拿着。”
他把缸子遞到蘇曼面前,命令的語氣不容拒絕。
蘇-曼默默地接過來,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驅散了一些寒意。
她捧着缸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熱水。
陸烈就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
“喝完,上床睡覺。”
他的聲音依舊僵硬。
蘇曼喝完最後一口熱水,把空缸子放到桌上。
“那你……”
“我睡地上。”
陸烈說完,就抱起地上的被子,在距離木床最遠的那個角落,和衣躺下。
他背對着蘇曼,整個身體都繃得緊緊的,像一頭隨時準備發起攻擊的豹子。
房間裏再次陷入了寂靜。
蘇曼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那個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她慢慢地挪到床邊,坐了下來。
床板很硬,但很幹爽。
鼻尖縈繞的,全都是陸烈身上那股幹淨又強烈的味道。
她脫掉溼透的外套,只穿着裏面的襯衣和長褲,鑽進了被窩。
被子裏沒有她的位置,她只能蜷縮在床的一角。
雨還在下。
小小的房間裏,兩個人的呼吸聲,在雨聲的間隙裏,清晰可聞。
蘇曼能聽到陸烈在地上翻了個身,動作很輕,卻帶着一股壓抑的煩躁。
她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胸膛。
這是她穿越過來,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不是因爲這張幹爽的床,而是因爲地上那個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男人。
就在蘇曼的意識漸漸模糊,快要睡着的時候。
隔壁房間,傳來公婆陸建國和王秀蓮壓低了的說話聲。
牆壁很薄,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這可怎麼辦,小烈回來了,還跟那掃把星住一個屋了……”
是婆婆王秀蓮的聲音,帶着哭腔。
“小聲點!”
陸建國呵斥了一句。
“……不然還能咋辦?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淋雨病死,傳出去我們陸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可這孤男寡女的,傳出去更難聽!”
“難聽?我看正好!”
陸建國的聲音裏透着一股算計。
“向東沒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小烈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不如就讓他們倆湊合湊合。”
“這叫‘兼祧’,老理兒都這麼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工作名額,還有那筆撫恤金,不就都還是我們陸家的?”
“你瘋了!小烈能同意?他多討厭那女人你不知道?”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這是爲了我們老陸家好!爲了他哥能有後!”
牆這邊的蘇曼,睡意全無。
她的身體一點點變冷。
兼祧?
讓他們湊合?
她就知道,這家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陸烈。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也亂了。
他,也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