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鍾聲在山谷中回蕩時，陸離已經站在十七號田邊。
他沒有像其他雜役那樣睡眼惺忪、哈欠連天，而是在鍾聲響起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這一夜他根本沒睡熟，半夢半醒間，一直在腦海中反復推演那個從石壁符文中領悟的基礎結構。
不是完整的“觀”字符文，那太過浩瀚。而是符文億萬筆畫中，代表“觀察”意義的那一縷軌跡。
他稱之爲觀微之術。
失敗了二十三次，成功了五次。
成功率低得可憐，但每一次成功，視野都會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能看清三丈外草葉上的露珠如何沿着葉脈滾動，能看清土壤中蟲蟻觸須的顫動，能看清空氣中靈氣流動的微弱軌跡。
雖然每次只能持續三到四息。
但這三息，往往能看出別人一整天都看不到的東西。
陸離看着自己的雙手，掌心有淡淡的汗漬。他握了握拳，感受到丹田裏那縷微弱的靈氣在緩緩流轉。
煉氣一層，螻蟻中的螻蟻。
但螻蟻，也能觀天地。
“都到這邊集合！”
粗啞的喊聲在谷口響起。
李管事站在一號田邊，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聚攏的雜役。
陸離站在最後一排最邊上，低着頭，像其他雜役一樣佝僂着背。但在低頭的瞬間，他悄悄運轉了觀微之術。
一息。
他看清了李管事呼吸時胸腹的起伏規律——第三口氣會有一個不自然的停頓，那是舊傷。
兩息。
他看清了李管事握名冊的手指——食指第一節有厚繭，是常年握筆或刻刀留下的。
三息。
他看清了名冊上被紅筆圈出的五個名字。“陸離”二字旁邊，用極小的字標注着：“趙執事親點，重點觀察”。
觀微結束。
視野恢復正常。
陸離心中了然——趙鐵山果然在盯着他。不是懷疑，而是“重點觀察”。這意味着對方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死了，也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什麼。
只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藥田區的規矩很簡單……”
李管事開始宣讀規矩，內容與之前無異。
陸離一邊聽着，一邊在腦海中繼續推演。
昨夜除了觀微之術，他還隱約觸碰到另一種應用——不是“看”，而是“引”。
引導靈氣流動。
雖然只是最粗淺的觸動，像用羽毛去撥動溪水，但確實有效。如果能掌握，或許能改善靈草的生長環境。
但很難。
比觀微難得多。
“現在，去幹活！”
雜役們散開。
陸離走向十七號田，發現又有一株聚氣草枯死了。根須紫黑，裂紋滲出暗紅汁液。
他將死草收起，開始幹活。
每一個動作都精準——除草不傷根，鬆土不板結，澆水不漫溢。這是觀微之術帶來的本能：不需要刻意開啓，日常的觀察力也遠超常人。
但靈草的狀態仍在惡化。
它們的根系扎在那些陰冷脈絡上，像癮君子吸食毒藥，越吸越虛弱。
午時休息，黑臉青年三人來找茬。
陸離交出半塊烙餅，平息事端。
不是怕，是觀出了更多東西——這三人的衣物袖口都有同樣的磨損痕跡，像是經常做某種重復性動作。他們腰間掛的水囊，底部沾着相同的暗紅色泥土。
那不是藥田區的土。
藥田區的土是暗紅色黏土，他們水囊上沾的，是血紅色的砂土。
陸離在青石城藥鋪長大，對土壤很敏感。血紅色砂土，只出現在一種地方——礦山深處，或者……埋屍地。
這三個人，白天是雜役，晚上在做什麼？
他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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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管事帶來病弱幼苗。
陸離看着那十株瀕死的靈草，知道這是考驗——也是陷阱。
完不成任務，扣月俸，去悔過崖。
完成了，說明他“有本事”，會引來更多關注。
進退兩難。
他選擇了第三條路——用最基礎的方式，完成最低限度的任務。
盤膝坐在田邊，陸離閉上眼睛。
精神力緩緩探出，這一次，他沒有嚐試去勾勒完整的“引導”結構——那對他現在的境界來說不可能。
他選擇了更笨的辦法：觸動。
就像不會遊泳的人，用手拍打水面，也能濺起水花。
他將精神力凝聚成極細的一縷，探向腦海中那枚“觀”字符文的虛影——不是整個符文，而是符文中代表“流動、匯聚”意義的某個節點。
輕輕一觸。
“嗡……”
極其輕微的震動。
土壤深處，那些被陰冷能量壓制、散布在脈絡縫隙間的乳白色靈氣光點，微微顫動了一下。
就像沉睡的螢火蟲，被手指輕輕碰觸。
有效！
陸離精神一振，開始重復這個動作。
不是勾勒符文，而是觸動符文節點。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觸動，都能引動七八個靈氣光點向幼苗根系移動。
很慢，很少。
但持續不斷。
半個時辰後，陸離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精神力透支了。
但三株幼苗的葉片，從枯黃轉爲淡綠。
活下來了。
李管事來了，扔下腐骨草種子。
陸離種下，留下幾粒。
他需要研究這種毒草——萬物相生相克，毒草用得好，或許能成爲破解困局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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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陸離躺在草棚裏，腦海中復盤今日所得：
一、觀微之術日漸熟練，但持續時間太短。
二、引靈之術還只是“觸動”，遠談不上“引導”。
三、黑臉青年三人有問題。
四、腐骨草種子或許有用。
五、李管事是趙鐵山的眼線，但似乎……另有心思？
陸離想起李管事離開時的眼神——那不是純粹的惡意，而是夾雜着一絲復雜，像在權衡什麼。
他在權衡？
權衡趙鐵山的命令和自己的利益？
還是……
陸離坐起身，從懷裏取出那幾粒腐骨草種子。
種子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黑光，像死人的指甲。
他運轉觀微之術。
一息。
種子的表面結構在視野中放大——外殼有細密的螺旋紋路，紋路深處嵌着極小的紫色晶體。
兩息。
他看清了紫色晶體的排列方式——不是自然生長，而是人爲刻印的微型符文！
三息。
符文的結構一閃而逝，但陸離記住了——那是一個極其惡毒的寄生符，一旦種子發芽，符文就會激活，抽取周圍一切生靈的精氣。
觀微結束。
陸離握着種子的手，微微顫抖。
這不是普通的腐骨草。
這是經過改造的毒草，目的不是毀田，而是……殺人？
殺誰？
他？
還是……
陸離的目光投向草棚外。
夜幕下的藥田區，死寂無聲。
但在這死寂之下，他感覺到暗流在涌動。
趙鐵山要殺他，可以理解。
但用這麼隱蔽、這麼惡毒的方式……
除非，趙鐵山不想讓人知道是他殺的。
或者，殺他這件事本身，需要掩人耳目。
爲什麼？
陸離將種子小心包好，藏進懷裏最深處。
他需要更多信息。
而信息的來源……
他的目光，投向黑臉青年三人所在的草棚方向。
也許，該主動“觀察”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