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環境試測成功的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吹遍了學校的電子工程系。林舟和張弛回到實驗室時，桌上已經擺好了系裏老師送來的鮮花，連公告欄裏都貼上了他們的測試報告摘要。
可兩人並沒有沉浸在這份喜悅裏。從工廠回來的路上，林舟就一直盯着筆記本電腦裏的測試數據，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張弛坐在旁邊，看着他一臉凝重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都已經達標了，你還在愁什麼？”
“你看這裏。”林舟把電腦屏幕轉向他，指着一組標注着“高溫段輸出電壓漂移值”的數據曲線，“我們的電路在40℃以下的工況裏，電壓漂移控制在±0.5mV以內，完全符合工業級標準。但溫度超過40℃之後，漂移值就開始緩慢上升，到45℃時，已經達到了±1.2mV。”
張弛湊近看了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才1.2mV而已，離大賽規定的±5mV上限還差得遠呢。而且工廠那邊也說了，這個數值完全能滿足他們的使用需求。”
“可這不是能不能滿足需求的問題。”林舟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執拗，“外公的手稿裏寫過，優秀的精密電路，追求的是零漂移。現在的漂移值雖然在合格範圍內，但它意味着我們的電路設計，還有一個隱藏的漏洞沒有補上。”
周明遠教授恰好推門進來，聽到兩人的對話，腳步頓了頓，走過來俯身看向電腦屏幕。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將數據曲線放大，目光落在40℃到45℃的那段上揚區間上，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溫漂。”周教授的聲音不高，卻像一記重錘，敲在了林舟和張弛的心上，“差分放大電路的核心是差分對管，而半導體元件的參數，會隨着溫度變化而變化。溫度越高，參數漂移越明顯，這就是漂移越明顯，這就是溫漂。你們之前的動態補償和電磁屏蔽，都針對的是外部幹擾，卻沒考慮過元件本身的溫度特性。”
這番話點醒了林舟。他猛地想起，在工業環境試測時，電路板上的差分對管溫度最高，幾乎和環境溫度持平。當時只想着抗幹擾，卻沒意識到，這些核心元件的溫漂，才是隱藏在數據背後的最大隱患。
“那該怎麼解決？”張弛的語氣裏終於沒了之前的輕鬆，“我們總不能在電路板上裝個空調吧？”
“裝空調不現實，但我們可以設計溫度補償電路。”周教授指着數據曲線，“溫漂分爲零點漂移和增益漂移，你們的電路主要是零點漂移。我們可以在差分對管的發射極，並聯一個熱敏電阻，利用熱敏電阻的阻值隨溫度變化的特性，來抵消差分對管的參數漂移。”
林舟眼睛一亮，立刻翻出外公的手稿。果然，在手稿的最後幾頁，就畫着溫度補償電路的原理圖，旁邊的批注寫着：“熱敏電阻選型需與差分對管的溫度系數匹配，否則補償效果適得其反。”
“可是，我們怎麼確定熱敏電阻的溫度系數？”張弛皺起眉，“不同型號的熱敏電阻，溫度系數差別很大，而且我們手裏的差分對管， datasheet 上只給了常溫下的參數，高溫下的溫度系數並沒有標注。”
“這就要靠你們自己測了。”周教授指了指實驗室裏的高低溫試驗箱，“把差分對管放進試驗箱，模擬40℃到45℃的溫度區間，測出它的電流放大系數β值隨溫度變化的曲線，然後根據這個曲線，去匹配對應的熱敏電阻。”
說幹就幹。兩人立刻把差分對管從電路板上拆下來，小心翼翼地焊接到測試夾具上，然後放進高低溫試驗箱。林舟負責設定溫度參數，張弛則守在萬用表前，記錄不同溫度下的β值。
試驗箱的溫度緩緩上升，從40℃到41℃，再到42℃……萬用表上的數值不斷變化，張弛的筆尖在記錄本上飛快地劃過，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溫度40℃，β=120；41℃，β=123；42℃，β=126……”張弛念着數據，林舟則在電腦上繪制曲線，“溫度每升高1℃，β值增加3，這個溫度系數很穩定。”
“穩定就好。”林舟鬆了口氣，“這樣我們就能精準匹配熱敏電阻了。”
根據測出的溫度系數，兩人很快選定了一款負溫度系數的熱敏電阻——這種電阻的阻值會隨着溫度升高而減小，剛好能抵消差分對管β值隨溫度升高而增大的趨勢。
接下來就是設計溫度補償電路。林舟把熱敏電阻並聯在差分對管的發射極電阻兩端，然後在電腦上進行仿真。仿真結果顯示，加入熱敏電阻後，45℃時的電壓漂移值，從原來的±1.2mV，降到了±0.2mV，直接提升了一個數量級。
“太完美了！”張弛看着仿真曲線，激動地拍了下桌子，“這下就算溫度升到50℃，我們的電路也能穩如泰山！”
林舟卻沒有急着慶祝，他把熱敏電阻焊接到電路板上，然後將整個電路板再次放進高低溫試驗箱，進行實測。
試驗箱的溫度升到45℃，林舟按下電源開關，示波器屏幕上的波形穩定如初，萬用表顯示的輸出電壓漂移值，牢牢鎖定在±0.2mV。
周教授看着屏幕上的數值，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真正的工業級水準。記住，做電子電路，永遠不要滿足於‘合格’，要追求‘極致’。那些隱藏在數據裏的問題，往往是提升電路性能的關鍵。”
林舟看着電路板上閃閃發光的熱敏電阻，心裏忽然明白了外公那句話的含義。優秀的電路設計，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一次次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不斷打磨，不斷完善。
而這一次，他們從數據裏揪出的溫漂問題，不僅讓電路性能更上一層樓，更讓他們對精密模擬電路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