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重新擁有色彩與聲音的那一刻,天穹大陸所有生靈都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切”。
天地間的法則不再是冰冷無情的枷鎖,而變成了溫和的、可以與之共鳴的溪流。修士們發現,他們引以爲傲的“斬情絕念”,在新的法則下,變得寸步難行。而那些曾經被視爲“心魔”的情感,此刻卻成了他們突破瓶頸的最好助力。
一個全新的“有情修煉”時代,拉開了序幕。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秦夜,卻像一個最普通的旅人,行走在紅塵之中。
他沒有去接受任何勢力的朝拜,也沒有去建立屬於自己的宗門。他只是走着,看着,感受着。
他看到,一個曾經因爲嫉妒而與兄弟反目的劍客,在新的天道影響下,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出了遲到了十年的“對不起”。他手中的劍,不再只有殺伐的鋒利,更多了一絲守護的厚重。
他看到,一個因爲修煉“太上忘情”而日漸枯槁的女修,在一場春雨中,重新感受到了“悲”與“喜”。她流下的眼淚,讓她那停滯百年的修爲,瞬間沖破了桎梏。
他看到,凡人世界裏,人們不再因爲突如其來的情感而驚慌失措,而是開始學着去理解它,接納它。父親擁抱了叛逆的兒子,妻子原諒了犯錯的丈夫。整個世界,都在經歷一場從“混亂”到“新生”的陣痛。
秦夜看着這一切,臉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這就是他想要的。一個充滿了“人”味的世界。
然而,他也很清楚,天道有情,不代表天下太平。
舊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權力的真空,必然會催生出新的野心家。
這一日,秦夜來到了一座名爲“雙聖城”的巨城。
這座城市,是東荒域最繁華的修真都市之一,如今,它成了新舊時代交替最激烈的地方。
城東,是“守舊派”。他們大多是些老牌宗門的殘存長老,他們雖然也感受到了新天道的親和,但心中依舊對“情感”充滿了恐懼和排斥。他們建立了一個名爲“理法盟”的組織,試圖尋找一種“克制情感”的新修煉法門,以維持他們心中那脆弱的“秩序”。
城西,則是“革新派”。他們大多是些年輕修士和散修,他們歡呼着新時代的到來,瘋狂地擁抱情感的力量。他們成立了一個名爲“萬情閣”的勢力,試圖將所有的情感都開發成戰鬥法門,追求極致的力量。
兩派勢同水火,每天都在雙聖城中發生沖突。
秦夜走在街上,看着一個“萬情閣”的弟子,因爲過度催動“怒”之力,而陷入半瘋癲狀態,在街上瘋狂攻擊。也看到一個“理法盟”的長老,爲了維持“秩序”,毫不猶豫地出手,將那名弟子的神魂直接震碎。
“秩序”與“自由”,“克制”與“放縱”。
秦夜搖了搖頭。他知道,這才是“有情天道”帶給這個世界,真正的考驗。
他走進了一家酒館,想靜靜地喝一杯。
酒館裏,人們議論的,都是關於這場變革,以及一個名字。
“聽說了嗎?那個重塑了天地的‘情聖’,現在就在我們東荒域遊歷!”
“何止!我聽說,‘萬情閣’和‘理法盟’都在派人尋找他,想請他做自己的靠山!”
“唉,要是‘情聖’能在這裏建立一個宗門,傳授真正的‘有情大道’,該多好啊……”
秦夜聽着這些議論,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他不會去做任何人的靠山,也不會建立任何宗門。因爲一旦他這麼做了,他的“道”,就會變成新的“秩序”,新的“枷鎖”。他想要的,是讓每一個人,都找到屬於自己的“道”。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被推開。
一個身穿白衣、氣質孤高的青年,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一出現,整個酒館都安靜了下來。
“是蕭家的人!”有人低聲驚呼。
“爲首的那個,就是蕭家這一代最天才的弟子,蕭然!”
蕭然,東荒域第一世家——蕭家的嫡長子。他的父親,正是那位與秦夜天生道敵的無心劍聖,蕭絕。
蕭然的目光在酒館中掃過,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他的修爲極高,年紀輕輕便已踏入化境,在新天道的加持下,氣息更是深不可測。
“店家,把你們最好的酒,都端上來。”蕭然淡淡地說道,仿佛在命令下人。
店家不敢怠慢,連忙將珍藏的好酒奉上。
蕭然倒了一杯,卻沒有喝,只是用手指輕輕一彈。
酒杯,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角落裏一個正在獨自飲酒的落魄劍客。
“聽說你,曾是‘劍心通明’宗門的第一天才。”蕭然的聲音,帶着一絲玩味,“現在,你的劍心,被這可笑的‘情感’,污染得還剩下多少?”
那落魄劍客臉色一白,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我蕭家,正在召集天下英才,重振‘無情道’的榮光。你若肯跪下,奉我爲主,我或可讓你重拾劍心。”蕭然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落魄劍客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掙扎。
“我……”
“不必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另一張桌子旁傳來。
蕭然的目光,瞬間移了過去。
他看到了一個穿着普通青衣的青年,正自顧自地喝着酒,仿佛剛才的話,只是隨口一說。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插嘴我蕭家的事?”蕭然身後的護衛,厲聲喝道。
秦夜沒有理他,只是看着那個落魄劍客,緩緩說道:“你的劍心,沒有被污染,它只是……長大了。它不再只有‘通明’,還學會了‘悲憫’。這是一件好事,爲何要舍棄?”
落魄劍客渾身一震,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
是啊……我的劍,爲何只能有鋒利,不能有溫度?
“放肆!”蕭然徹底被激怒了。他感覺到了秦夜身上那股與衆不同的、仿佛與整個世界融爲一體的親和氣息,這讓他感到了莫名的威脅和厭惡。
“你是什麼人?報上名來!”
秦夜放下酒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一個路人。”
“路人?”蕭然冷笑一聲,“好一個路人!今天,我就讓你知道,在我蕭家面前,沒有路人,只有螻蟻!”
話音落下,蕭然出手了。
他沒有拔劍,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對着秦夜,輕輕一點。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帶着“空”之意境的灰色劍氣,瞬間洞穿空間,射向秦夜的眉心。
這正是無心劍聖一脈的標志性劍法——空靈指。
酒館裏的人,都發出了驚呼。在他們看來,這個神秘的青衣青年,死定了。
然而,面對這致命一擊,秦夜只是伸出了兩根手指。
他甚至沒有動用任何情道法則,只是那麼輕描淡寫地……夾住了那道灰色劍氣。
“嗤——”
灰色劍氣瘋狂地旋轉,試圖突破秦夜的指尖,但他的手指,卻如同兩座不可撼動的神山,紋絲不動。
“你的‘空’,學得不錯。”秦夜平靜地說道,“可惜,你父親的‘空’,是爲了容納萬物。而你的‘空’,只是爲了……證明自己比別人更‘空’。”
“你……懂什麼?!”蕭然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我懂的,比你想象的要多。”秦夜手指微微一錯。
“咔嚓。”
那道凝練的灰色劍氣,應聲碎裂,化作最純粹的靈氣,消散在空氣中。
“回去告訴你父親。”秦夜站起身,緩緩走向蕭然,“他的道,我不幹涉。但若他執意要讓這個世界,重新變得死寂……”
“我,會再去找他。”
秦夜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帶着言出法隨的力量。整個酒館的空氣,都隨着他的腳步,變得凝重起來。
蕭然看着秦夜,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之色。
他從秦夜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他無法理解的、仿佛凌駕於一切法則之上的“威嚴”。
那不是修爲上的壓制,而是……生命層次上的絕對碾壓。
他,就像一個池塘裏的魚,而秦夜,是創造了這片池塘的……人。
“你……你……”蕭然指着秦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夜沒有再看他,只是從懷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由純粹“喜”之力凝結而成的金色光點,隨手一彈。
光點,沒入了那個落魄劍客的眉心。
劍客渾身一顫,他那原本因爲情感混亂而黯淡的劍心,在這一刻,仿佛被春風拂過,重新煥發出了清澈的光芒。他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心中那份既鋒利又溫暖的劍意,眼中流下了兩行熱淚。
他對着秦夜離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夜走出了酒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知道,蕭家的麻煩,遲早要來。
但他也知道,這並非他當前最大的威脅。
在重塑天道的最後一刻,他將自己的“情之奇點”融入了“僞天”的核心。在那片混亂的融合中,他“看”到了一絲不該被看到的東西。
在“僞天”的背後,在世界的盡頭,在那片連“道”都無法觸及的絕對虛無之中……
有一雙眼睛。
一雙冰冷的、充滿了“審視”與“好奇”的眼睛。
那不屬於這個世界。
那……是來自“天外”的注視。
“僞天”,或許,並非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
它,可能只是一個……被安排在這裏的“看門人”。
而現在,這個“看門人”,被秦夜,給“策反”了。
秦夜抬頭,望向了那片深邃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蒼穹。
他知道,真正的敵人,或許,才剛剛……將目光,投向這個重獲新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