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如同一只受了傷的孤狼,在危機四伏的青雲山脈中穿行了整整一夜。
他的身體早已達到了極限,肌肉酸痛如被撕裂,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比身體更疲憊的,是他的神魂。連續不斷地催動“情力”,尤其是那精準而致命的一擊“怒刺”,幾乎將他的情海抽幹。
此刻,他的情海一片死寂,只有中央那絲“忘情散”的毒素,如同最惡毒的蠱蟲,正貪婪地吞噬着藥力所化的暖流,並散發着越來越強的寒意。秦夜能感覺到,自己對情感的感知正在變得遲鈍,這是比死亡更讓他恐懼的征兆。
他必須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盡快恢復,並想辦法解決這顆定時炸彈。
天色微明時分,秦夜終於沖出了連綿不絕的山脈。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片被開墾的田地、炊煙嫋嫋的村莊,以及一條蜿蜒的官道,構成了一幅充滿人間煙火氣的畫卷。
這裏是凡人的世界。
對於修士而言,這裏是靈氣稀薄的蠻荒之地,是避之不及的“紅塵濁地”。但對於此刻的秦夜來說,這裏卻是他唯一的避風港,也是他最好的修煉場。
因爲,這裏充滿了“情”。
喜、怒、哀、樂、愛、惡、欲……七情六欲如同空氣般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匯聚成一片廣闊無垠的“情之海洋”。對於擁有“七情玲瓏心”的秦夜來說,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他收斂了所有的氣息,將那身破爛的雜役服換成了從野外撿來的、勉強能蔽體的獸皮,混入了一群前往附近城鎮“望月城”的商隊之中。
進入望月城,秦夜立刻被那股撲面而來的、濃鬱而駁雜的情感洪流所包圍。
街邊小販的“欲”,是渴望顧客上門的期盼;孩童追逐打鬧的“喜”,是純粹而無邪的快樂;酒樓裏醉漢的“悲”,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苦悶;茶館中說書先生的“傲”,是談古論今、指點江山的自得……
這些情感如同成千上萬條細小的溪流,爭先恐後地涌入秦夜的感官。若是換做以前,他早已被這洪流沖得神魂錯亂。但現在,他雖然虛弱,卻多了一絲掌控力。他被動地吸收着其中最微弱、最無害的部分,如同一個久旱的旅人,貪婪地吮吸着甘霖,情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恢復着生機。
他找了一個最偏僻的角落,像一只流浪貓般蜷縮起來,一邊恢復,一邊內視自己的情海。
那絲“忘情散”的毒素,已經變得更加凝實,它散發出的寒冰氣息,正在情海中形成一小片“絕對零度”的區域,任何情感靠近都會被凍結、消解。
“不能坐以待斃。”秦夜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蘊靈丹”的藥力只能延緩,無法根除。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更純粹的情感,來對抗這股“無情”的毒素。
他的目光,開始在城中搜尋。他不是在尋找靈石或丹藥,而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獵物”,一個能夠提供他所需情感力量的“爐鼎”。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城東的一座府邸。
“蘇府。”
從府邸中散發出的情感,復雜而濃烈。有“愛”,有“怨”,有“盼”,有“恨”。尤其是其中兩股情感,如同兩團糾纏在一起的火焰,一冷一熱,一明一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股是熾熱的“愛戀”,充滿了少女的純真與執着。
另一股,則是陰冷的“嫉妒”,如同毒蛇般盤踞,散發着惡毒的氣息。
秦夜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木生火,火克金,金生水……情感的相生相克,他已經初窺門徑。而“愛”與“嫉妒”,正是相生相伴的一對。用“嫉妒”之火,來淬煉“愛”之真金,或許能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
他需要做的,就是給這團“嫉妒”之火,添上一把柴。
接下來的兩天,秦夜像一個幽靈,在蘇府外圍遊蕩。他用“七情玲瓏心”感知着府內的一切,很快便拼湊出了事情的全貌。
蘇家是望月城的望族,家主蘇萬山只有一個獨女,名叫蘇清影。蘇清影貌美如花,心地善良,是城中無數青年才俊的夢中情人。
而她熾熱的“愛戀”,則投向了城西一個名叫柳白言的窮書生。柳白言雖一貧如洗,卻才華橫溢,與蘇清影情投意合,私定終身。
那股陰冷的“嫉妒”,則來自蘇清影的貼身丫鬟,名叫小翠。小翠自幼與蘇清影一同長大,名爲主仆,實則情同姐妹。但她心中,卻對柳白言懷有病態的愛慕,更對蘇清影擁有的一切充滿了嫉妒。她嫉妒蘇清影的美貌,嫉妒她的家世,更嫉妒她能得到柳白言的愛。
這,就是一個完美的劇本。
第三天夜裏,秦夜動手了。
他先是用一絲微弱的“懼”之力,驚擾了蘇府養的一群看家惡犬,制造了小小的混亂,吸引了守衛的注意。
然後,他如同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蘇府,直奔小翠的房間。
此刻,小翠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的心中,充滿了對明日蘇清影將與柳白言幽會的怨恨。
“爲什麼……爲什麼小姐擁有一切,而我卻什麼都沒有……柳公子本該是我的……”她的神魂中,嫉妒的毒藤瘋狂滋長。
秦夜站在窗外,將自己的神念化作一根無形的絲線,輕輕探入小翠的夢境。
他沒有粗暴地控制,而是巧妙地引導。他將自己從冷心那裏感受到的“傲慢”,從無情宗弟子那裏感受到的“無情”,以及自己內心深處的“不甘”,融合成一股復雜而陰冷的意念,注入小翠的夢魘之中。
在夢中,小翠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夢見自己成了蘇家大小姐,錦衣玉食,萬人敬仰。而柳白言,正跪在她的腳下,對她百般討好。而蘇清影,則變成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向她乞求食物。
這種極致的滿足感和報復的快感,讓小翠在夢中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秦夜知道,火候到了。
他抽回神念,將自己精心準備的一樣東西,用一根細線,輕輕地掛在了小翠房間的窗櫺上。
那是一朵用紙折成的、半白色的“忘情花”。這是他用無情宗的秘法,將一絲“忘情散”的毒素,混合自己的“哀”之力,親手制作而成。它本身沒有毒性,但散發的氣息,卻能無限放大人心中的負面情緒,尤其是“嫉妒”與“怨恨”。
做完這一切,秦夜悄然退去,潛伏在不遠處的暗影中,靜靜地等待着他導演的大戲上演。
第二天清晨,小翠醒來。她感覺神清氣爽,昨夜的夢境讓她回味無窮。當她推開窗,看到那朵詭異的白色紙花時,先是一愣,隨即,一股莫名的怒火和怨恨從心底涌起。
她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啓示!是讓她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的征兆!
她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
午時,蘇清影如期而至,與柳白言在城外的柳樹林中相會。兩人情意綿綿,互訴衷腸。而他們不知道,在不遠處的樹後,小翠正用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們。
她的手中,緊緊攥着一個紙包。紙包裏,是她從廚房偷來的“斷腸草”的粉末。她原本只是想嚇唬一下蘇清影,讓她出醜。
但當那朵“忘情花”的氣息,在接觸到蘇清影和柳白言身上那濃烈的“愛意”時,被瞬間激活了!
一股遠比秦夜預想中要強大百倍的怨毒之氣,如同火山爆發,在小翠的心中炸開!
“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可以這麼幸福!”
小翠的理智,在這一刻被徹底焚燒殆盡。
她尖叫着,從樹後沖了出來,將手中的粉末,朝着柳白言的茶杯狠狠地撒了進去!
“小姐!你怎麼能和這個窮酸書生在這裏私會!老爺要是知道了,會打斷他的腿的!”小翠聲淚俱下,扮演着一個忠心護主的丫鬟。
蘇清影被嚇了一跳,又羞又急:“小翠,你……你怎麼在這裏?”
“我是爲了小姐好啊!”小翠哭喊道,“柳公子,你若有良知,就喝了這杯和離酒,從此離開小姐,放她一條生路吧!”
柳白言看着狀若瘋狂的小翠,又看了看滿臉通紅的蘇清影,只當是丫鬟忠心護主,爲了成全他們,不惜用這種苦肉計。他心中一熱,豪氣頓生。
“好!我喝!”柳白言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然而,茶水入喉的瞬間,他臉色驟變,一股鑽心的劇痛從腹部傳來,他噴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白言!”蘇清影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小翠也傻眼了。她沒想到,自己只是想嚇唬一下,結果真的鬧出了人命!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她驚恐地後退,卻一腳踩空,摔進了旁邊的小河裏,瞬間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而潛伏在暗處的秦夜,此刻正閉着眼睛,瘋狂地吸收着這股由“愛”轉“悲”,由“嫉妒”化“恐懼”的龐大情感風暴!
蘇清影撕心裂肺的“悲”,如同最鋒利的刀,割裂着她的神魂,也化作了最精純的“哀”之力,涌入秦夜的情海。
柳白言瀕死前的“悔”與“憾”,化作一股灰色的“欲”之殘流,被秦夜盡數吸收。
小翠那從“嫉妒”到“驚恐”的劇烈轉變,更是產生了一股暴烈的、混亂的情感能量,如同炸藥般在秦夜的情海中引爆!
“轟——!”
秦夜的情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股龐大的、混亂的情感力量,在他的情海中橫沖直撞。秦夜強忍着神魂欲裂的痛苦,用自己僅存的理智,開始引導、煉化這些力量。
他將蘇清影的“哀”之力,引導至情海中央,去沖擊那片被“忘情散”毒素占據的“絕對零度”。
“滋滋滋——”
如同滾油潑上寒冰,哀傷的侵蝕之力與忘情的冰冷法則瘋狂地碰撞、湮滅!那顆原本凝實的毒素,竟然被硬生生消融了一絲!
接着,秦夜又將柳白言的“憾”與小翠的“懼”融合,化作一股混亂的氣流,沖擊着他情海的壁壘。
“咔嚓!”
一聲輕響,他的情海,竟然擴大了一圈!
更讓他驚喜的是,在這場情感風暴的中心,蘇清影那對柳白言至死不渝的“愛”,雖然被“悲”所籠罩,但其核心,卻閃爍着一絲純淨的金色光芒。
秦夜小心翼翼地將這絲金色的“愛”之力分離出來,引入自己的情海。
當這絲“愛”之力融入情海的瞬間,秦夜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溫暖、純淨,帶着治愈的力量。
它緩緩流淌過情海,所過之處,那些因爲煉化混亂情感而產生的創傷,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原來……‘愛’,是治愈情傷的終極力量!”秦夜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終於明白了情道修煉的另一個真諦!不只是戰鬥和毀滅,還有治愈和創造!
他緩緩睜開眼,眼中閃爍着復雜的光芒。他看了一眼遠處已經陷入瘋狂的蘇清影,又看了一眼被衙役抬走的柳白言的“屍體”。
他導演了一場悲劇,毀掉了兩個無辜的人,卻讓自己獲得了脫胎換骨般的機緣。
他的心中,沒有愧疚,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就是紅塵煉心。想要從這滾滾紅塵中獲取力量,就必須先有斬斷紅塵的覺悟。
他站起身,將那朵已經失去氣息的“忘情花”收回。這東西,以後或許還有大用。
他的情海不僅恢復了,甚至比以前更加廣闊、堅韌。而那顆“忘情散”的毒素,也被他磨去了一角,暫時無法再威脅到他。
秦夜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因他而掀起波瀾的望月城,轉身,毫不留戀地消失在人群中。
他的下一個目標,是尋找一處真正的上古遺跡,尋找關於“情道”的更多秘密。
因爲他知道,無情宗的追殺,絕不會就此停止。而他手中的劍,需要變得更加鋒利。
他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