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管家親自來了,是個五十歲上下、面容精幹、眼神裏透着商人般算計光芒的男人。他帶來了林晚清單上大部分物品,包括她特別要求的“空心銀針”和“鳥羽管”,並且表示白酒、棉布等都已按最高標準備好,炭盆等物明日一早便會送入書房。
“王妃娘娘,您要的這些……”王管家欲言又止,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帶着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可都是些稀奇玩意兒。王爺的腿,乃是重中之重,太醫院諸位大人都……您這法子,可穩妥?”
林晚聽出了他話裏的質疑和隱隱的警告。這位管家,恐怕並非蕭凜完全的心腹,或者,他背後另有其人?
“王管家費心了。”林晚語氣平淡,既不熱情也不怯懦,“是否穩妥,王爺自有決斷。你只需將物品備齊即可。”
王管家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冷了幾分。“是,老奴明白。那老奴就不打擾娘娘休息了。”他躬身退下。
看着王管家離開的背影,林晚眼神微冷。這王府裏的水,果然深得很。
是夜,月黑風高。
林晚睡得很淺,保持着現代軍醫在戰場環境下養成的警覺。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夜風聲掩蓋的窸窣聲,從屋頂傳來。
不是貓。是人的腳步聲,輕功極好,但並非毫無破綻。
林晚瞬間清醒,身體僵硬,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枕下——那裏,她放了一把從空間取出的、小巧鋒利的解剖刀。
聲音在屋頂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確認什麼。然後,一片瓦被極其小心地挪開了一線。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從那一線縫隙中投射下來,在黑暗的房間裏緩緩掃視,最終,定格在床上“熟睡”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充滿了審視、估量,以及一絲冰冷的殺意。
林晚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出喉嚨。她強迫自己放鬆身體,維持着均勻的呼吸,眼皮下的眼珠都不敢轉動。
是蕭凜派來監視的暗衛?還是……別的什麼人?昨夜下毒之事的幕後主使?
那目光停留了大約十幾個呼吸的時間,才緩緩移開。瓦片被悄無聲息地放回原處。輕微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逐漸遠去,消失在夜色裏。
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異響,林晚才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後背一片冰涼,已被冷汗浸透。
不是蕭凜的人。如果是他的暗衛,不會帶有那樣明顯的、針對性的殺意。那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和危險性,又像是在確認她的狀態。
有人不想蕭凜的腿被治好?還是……單純沖着她這個來歷不明的王妃來的?
她緩緩坐起身,握緊了手中的解剖刀,刀柄冰冷的觸感讓她稍微鎮定了一些。窗外,夜色濃稠如墨,仿佛蘊藏着無數噬人的凶獸。
這座靖安王府,比她想象的,還要危機四伏。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她必須成功。不僅是爲了活下去,更是因爲,只有展現出足夠高的“價值”,讓蕭凜覺得她“有用”到必須庇護,她才能在這虎狼環伺之地,獲得一絲立足之地。
她重新躺下,卻再無睡意。睜着眼,望着帳頂模糊的陰影,直到天色將明。
第二天,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着王府的飛檐。
林晚起身時,臉色比昨日更差,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
她仔細檢查了今日要用的包袱,將可能需要的東西又在心裏過了一遍。然後,她換上了一身昨夜特意準備好的、更接近於勁裝的深色衣裙,袖口和褲腿都用布帶扎緊,頭發全部盤起,戴上了一頂同樣顏色的布帽——這是她能從現有衣物裏找到的、最接近無菌帽的東西了。
早膳她吃得不多,但強迫自己吞下了足夠提供能量的食物。
時辰到了。依舊是那名年輕侍衛前來引領。
今日的書房,已然大變樣。
中央的空地上,並排放着兩張寬大結實的紫檀木長案,上面鋪着數層嶄新的白色細棉布。數個炭盆在角落燃着,將室內烘得暖意融融,卻也帶來一絲窒悶。數盞特制的、燈罩明亮的燭台被高高支起,集中在長案上方,照得那一塊區域亮如白晝。銅盆、熱水、酒壇、棉布堆放在一旁矮幾上。王管家垂手立在門邊,眼神復雜地看着她。
蕭凜已經在了。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的寬大外袍,坐在輪椅上,停在長案一側。他的臉色在明亮的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但眼神沉靜,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是在她踏入書房,看到這近乎“手術室”的布置時,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訝異。
“你要的,都備齊了。”蕭凜開口,聲音平穩,“可以開始了。”
林晚環視一周,點了點頭。“請王爺移至案上。”
兩名侍衛上前,小心地將蕭凜從輪椅扶起,平放在鋪着厚厚棉布的長案上。他的外袍被褪至腰間,只穿着單薄的綢褲。燭光下,他腿部萎縮的輪廓和蒼白的皮膚更顯分明。
林晚淨手,用白酒反復擦拭雙手和前臂,直至皮膚微微發紅發熱。她又用煮沸後冷卻的清水混合少許白酒,擦拭了蕭凜小腿待治療區域的皮膚。
接着,她打開包袱,取出物品。那些“特制金針”、小瓷瓶、棉布包一一擺開。然後,她拿出了那三枚特意要求的“空心銀針”和幾截鳥羽管,還有蜂蠟和細沙。
蕭凜的目光一直跟隨着她的動作,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奇特的空心針和鳥羽管時,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王爺,”林晚拿起一枚空心銀針,在燭光下看了看鋒銳的針尖,“妾身接下來要做的,名爲‘藥液通樞法’。需將此特制針具,刺入您腿部那處尚存感應的‘樞紐’深處,然後通過這中空細管,將秘制藥液緩緩注入,以滋養受損‘通路’,強行沖開淤塞。”
她盡量用他能理解的語言解釋:“過程會非常疼痛,遠勝昨日金針。且針具需深入肌理,恐有出血。妾身已備好止血之物。王爺若覺無法忍受,可示意。”
蕭凜看着那寒光閃閃的針尖,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深入肌理,注藥通淤……這聽起來,近乎酷刑。
但他只是閉上了眼睛。“開始。”
林晚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她先用一根普通針灸針,再次精確定位了那個神經反應點,並用指甲在皮膚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壓痕。
然後,她拿起一枚空心銀針(實際是帶芯的穿刺針),針尾已經連接了一小截處理過的鳥羽管。她先用利多卡因在穿刺點做了極小的皮丘局部麻醉——這個步驟很快,蕭凜只感到蚊子叮咬般的輕微刺痛。
待麻藥起效,她穩住手腕,對準標記點,屏住呼吸,穩穩地將穿刺針刺入!
針尖突破皮膚,穿透皮下組織,向深處緩緩推進。她能感覺到針下的阻力變化,憑借對人體結構的熟悉,避開主要血管,朝着預估的神經幹所在位置前進。
蕭凜的身體驟然繃緊!即便有局部麻醉,這種異物深入體內的強烈不適感和壓迫感,依然清晰無比。他的雙手猛地抓住了身下鋪着的棉布,指節捏得發白,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林晚全神貫注,感受着針尖傳來的細微觸感。當她覺得深度差不多時,輕輕抽動針芯——沒有血液流出,很好,應該沒有刺破大血管。她將針芯完全拔出,空心針尾的鳥羽管中,立刻有極少量清亮的組織液滲出。
就是這裏了!
她迅速用一根極細的、蘸了生理鹽水的棉籤,輕輕從鳥羽管口探入,做了個極其簡易的“擦拭”,算是聊勝於無的消毒。然後,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抽吸了神經營養藥(甲鈷胺注射液混合少量激素和改善微循環藥物)的注射器,拔掉針頭,將注射器前端的魯爾接頭,小心翼翼地套在了鳥羽管的末端!
這個動作,被她寬大的袖口和身體微微側傾巧妙地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在蕭凜和王管家等人看來,她只是將一個小巧的、不知名的器物連接到了那細管上。
林晚用極慢的速度,開始推動注射器活塞。微涼的藥液,順着空心針,緩緩注入到蕭凜腿部的神經幹周圍。
“呃——!”蕭凜終於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那不是單純的疼痛,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酸脹到極致的、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神經上攢刺、又仿佛有冰冷的水流強行擠入幹涸河床的感覺!瞬間襲遍了他整條小腿,甚至向上蔓延!他的腿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肌肉痙攣,腳趾猛地蜷縮!
“按住他!別讓他動!”林晚低喝,額頭也冒出了汗。她自己的一只手穩穩固定着穿刺針和注射器連接處,另一只手繼續以恒定速度推藥。
旁邊的侍衛愣了一下,看向蕭凜。蕭凜在劇痛中猛地睜開眼睛,眼裏布滿血絲,卻對侍衛點了點頭。
兩名侍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了蕭凜的肩膀和大腿。
藥液緩緩注入。蕭凜的身體因爲劇痛和強烈的異樣感而陣陣顫抖,汗水迅速浸溼了他的鬢發和裏衣,但他依舊死死咬着牙,只有喉間溢出破碎的、極力壓抑的喘息。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終於,注射器推到底。林晚迅速拔掉注射器,用一小塊蜂蠟飛快地堵住鳥羽管口,防止回血和藥液逆流。然後,她小心地拔出空心穿刺針,用早已備好的、浸透了止血藥粉(空間裏的明膠海綿碾碎混合雲南白藥)的棉布緊緊按壓住穿刺點。
“好了……”她聲音有些發虛,這才發現自己後背也已被汗水溼透。
按壓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出血基本停止。林晚鬆開手,用幹淨的棉布擦去周圍的汗水和少許血漬,又敷上一點凡士林藥膏,用棉布包扎固定好。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脫力,扶着長案邊緣才站穩。
而案上的蕭凜,依舊在微微顫抖,臉色慘白如紙,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但那股令人崩潰的劇痛和酸脹感,正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殘留的、火辣辣的麻木,以及……一種奇怪的、細微的、如同電流竄過般的微弱跳動感,在小腿深處,若隱若現。
他緩緩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林晚。
那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經歷劇痛後的虛弱,有未曾消散的驚悸,有對她如此“酷烈”手段的冰冷審視,但更深處,卻涌動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灼熱的——
希望。
那微弱卻真實的、屬於“活”的跳動感,他感覺到了!
林晚對上他的目光,疲憊地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
“第一次‘藥液通樞’,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