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車子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小時。

上午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在儀表盤上投下晃動的光斑。秦墨專注地開車,不時從後視鏡觀察後面的情況。葉清弦坐在副駕駛,閉着眼睛,但沒睡——她不敢睡。胸口的眼睛圖案還在隱隱發熱,像一塊溫熱的玉貼在心口。而且她能感覺到,那種“別的存在蘇醒”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不是幻覺,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有重量的東西,在她意識深處緩慢蠕動。

後座,陳硯和趙鐵柱都還昏迷着。陳硯的呼吸稍微平穩了一些,但臉色依舊蒼白得像紙。趙鐵柱腿上的傷口重新包扎過,血止住了,但人還在發燒,偶爾發出痛苦的呻吟。

“還有多久到山城?”葉清弦睜開眼,問。

“順利的話,晚上能到。”秦墨看了一眼導航,“但我們得繞路。濱海到山城的主幹道肯定被編劇協會監控了。我走的是老路,路況差,但安全。”

“韓蒙的情報,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秦墨從儲物格裏拿出一個金屬U盤,遞給葉清弦,“韓蒙被捕前,用最後的機會把這個傳出來。裏面是他在編劇協會臥底兩年收集到的所有資料,包括七鑰計劃的全貌、終幕的真相、收割時間表,還有……關於你姐姐的具體情況。”

葉清弦接過U盤,手指收緊。金屬外殼冰涼,但她能感覺到裏面儲存的分量——那是韓蒙用命換來的東西。

“怎麼不看?”秦墨問。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葉清弦把U盤收進口袋,“先說說你知道的。簡長生在山城設了什麼陷阱?”

秦墨沉默了幾秒,然後說:“嶽震山的兒子,嶽霆,三個月前被編劇協會抓了。抓他的人就是簡長生。現在嶽霆被關在山城某個地方,簡長生用他威脅嶽震山,要他配合設陷阱抓你。”

“嶽震山會配合?”

“他別無選擇。”秦墨聲音低沉,“嶽霆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武脈唯一的正統繼承人。如果嶽霆死了,嶽家就絕後了,武脈傳承就斷了。嶽震山是個老派的人,把傳承看得比命重。”

“所以他會出賣我們?”

“不會出賣,但會……妥協。”秦墨說,“我了解嶽震山。他會表面上配合簡長生,但同時會想辦法救兒子。我們需要在他找到救兒子的方法之前,先拿到他的治療幫助,然後……幫他救人。”

“一石二鳥。”葉清弦說,“但風險很大。如果我們先去救嶽霆,可能會直接掉進陷阱。如果先讓嶽震山治療陳硯,他又可能迫於壓力出賣我們。”

“所以我們要快。”秦墨說,“在嶽震山被迫做出選擇之前,我們先找到嶽霆被關的地方,想辦法把他救出來。然後,用救他兒子的人情,換嶽震山全力治療陳硯。”

“你知道嶽霆被關在哪裏嗎?”

“不知道確切位置,但有個線索。”秦墨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葉清弦。

照片是偷拍的,像素不高,但能看清。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被鐵鏈鎖在石柱上,背景是山洞,石壁上刻滿了武學招式圖。年輕人低垂着頭,身上有多處傷口,但腰背挺得筆直,即使被囚禁,依然保持着武者的姿態。

“這是嶽家禁地,叫‘悟道洞’。”秦墨說,“是嶽家歷代先祖閉關修煉的地方,在山上很深的位置,只有嶽家人知道具體入口。簡長生能把嶽霆關在那裏,說明嶽家內部有叛徒,給他指了路。”

“悟道洞……”葉清弦盯着照片上的石刻,“這些招式圖……”

“是武脈的核心傳承,外傳者死。”秦墨說,“所以嶽震山才這麼急。如果簡長生把這些招式圖抄錄下來,武脈的秘密就泄露了。更重要的是,悟道洞裏有嶽家歷代先祖留下的‘拳意殘響’,那是武脈修行的根基。如果被污染……”

他沒說完,但葉清弦懂了。如果編劇協會用情感污染污染了那些拳意殘響,整個武脈傳承可能會變異,甚至被控制。

“所以我們要救的不僅是嶽霆,還是整個武脈傳承。”葉清弦說。

“對。”秦墨點頭,“這也是我爲什麼一定要去山城的原因。守序之眼和武脈是盟友,韓蒙和嶽震山是過命的交情。於公於私,我都得去。”

車子拐下國道,駛入一條顛簸的土路。路兩邊是農田,遠處能看到連綿的山脈輪廓。山城就在那片山裏。

葉清弦看向窗外,突然說:“停車。”

“怎麼了?”

“後面有輛車,跟了我們二十分鍾了。”葉清弦盯着後視鏡,“黑色越野,車牌被泥糊住了,看不清。但車型和簡長生那夥人的車一樣。”

秦墨立刻靠邊停車,但沒有熄火。他從座位底下摸出一個望遠鏡,回頭觀察。

確實有輛黑色越野,停在兩百米外的路邊,也沒熄火。

“可能是巧合。”秦墨說。

“也可能不是。”葉清弦解開安全帶,“我去看看。你帶着他們先走,在前面五公裏處的岔路口等我。如果十分鍾後我沒到,你就直接去山城,不要回頭。”

“不行,太危險——”

“聽我的。”葉清弦打斷他,眼神冷靜,“我是心錨載體,簡長生要抓活的,不會輕易殺我。而且,我需要測試一下,我現在的極限在哪裏。”

秦墨看着她,從她眼睛裏看到了某種決心。那不是沖動,是計算後的冒險。

“十分鍾。”他最終說,“超過十分鍾,我會回來找你。”

葉清弦點頭,開門下車。秦墨踩下油門,車子繼續向前開去。

葉清弦站在路邊,看着那輛黑色越野。車子沒動,但車窗是深色的,看不清裏面。

她深吸一口氣,向那輛車走去。

步伐不快,很穩。每一步,她都在感受胸口的眼睛圖案,感受那種“蘇醒”的感覺。隨着她靠近,感覺越來越清晰——那不是陳硯的意識,也不是她自己的意識,是某種更古老的、更冰冷的、像沉睡了很久的東西。

一百米。

五十米。

三十米——

越野車的車門突然開了。

下來的人不是簡長生,也不是皮衣女人或鴨舌帽年輕人。是一個陌生男人,四十多歲,穿着普通的夾克牛仔褲,戴着眼鏡,像個中學老師。他手裏沒拿武器,反而提着一個醫藥箱。

“葉修復師,別緊張。”男人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我不是來抓你的。我是來……談合作的。”

“你是誰?”葉清弦停在十米外,手按在腰間——那裏有她從廢墟裏撿回來的短刀。

“我叫林文遠,守序之眼情報部,代號‘信使’。”男人放下醫藥箱,從口袋裏掏出證件,扔過來。

葉清弦接住。證件是真的,守序之眼的特殊紋章,還有防僞編碼。但證件也可能是僞造的。

“韓蒙被捕前,給我發了最後一條信息。”林文遠說,“他說,如果有一天葉清弦帶着陳硯去山城,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從醫藥箱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在車蓋上,然後後退三步。

葉清弦走上前,拿起信封。很輕,裏面像是只有一張紙。她拆開,裏面確實只有一張紙,上面是韓蒙的筆跡,很潦草,像在極度匆忙中寫的:

葉,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我已經不在了。聽我說完,時間不多。

第一,七把鑰匙的真相:它們不是用來打開“終幕”的,是用來鎖住“最初的演員”的。三千年前,七個文明用七把鑰匙把他封印。現在編劇協會想集齊鑰匙,不是要解放他,是要完全控制他——把他變成收割全人類的工具。

第二,你胸口的圖案不是心錨,是“第七把鑰匙”。你是鑰匙的容器,也是鎖孔。陳硯是第一把鑰匙的容器,你是第七把。當七把鑰匙集齊,七個容器相遇,封印會解開。屆時,要麼重新封印他,要麼……被他控制。

第三,不要去山城。嶽震山已經背叛了。他兒子嶽霆不是被編劇協會抓的,是他親手交出去的,爲了換取武脈的延續。你去了,就是自投羅網。

第四,去古城。找“忘塵”高僧。他是“神脈”傳承者,也是知道封印全部真相的人。他能幫你控制住第七把鑰匙的蘇醒。

第五,葉清音還活着,但已經不是她了。她被改造成了“過濾器”,正在過濾全濱海人的情感,輸送給“最初的演員”。救她的唯一方法,是集齊七把鑰匙,在她被徹底吞噬前,把她從過濾系統中剝離。你有三個月。

最後,葉,對不起。把你卷進來。但你是唯一的選擇。因爲你的理性,你的冷漠,你對情感的控制力,讓你成爲最不容易被鑰匙同化的容器。活下去,集齊鑰匙,然後……做出選擇。

韓蒙絕筆

信紙在葉清弦手裏微微顫抖。

她抬頭,看向林文遠:“這封信,你看了嗎?”

“看了。”林文遠承認,“韓蒙讓我確保你看到,但沒說我不能看。而且,我必須看,因爲我也需要做出選擇。”

“什麼選擇?”

“是繼續幫守序之眼,還是幫你。”林文遠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守序之眼總部已經決定放棄濱海,放棄韓蒙,放棄所有可能被污染的人。他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自保,是防止污染擴散到其他城市。至於你……總部認爲,你已經是污染源了,建議清除。”

“所以你是來清除我的?”

“不。”林文遠重新戴上眼鏡,“我是來告訴你怎麼逃。然後,我會回去報告,說你已經死了,屍體被簡長生帶走。這樣,守序之眼就不會再派人追殺你。”

“爲什麼幫我?”

“因爲韓蒙救過我女兒的命。”林文遠聲音很輕,“也因爲……我認爲總部的判斷是錯的。你不是污染源,你是唯一的希望。韓蒙信裏說了,你是第七把鑰匙的容器,是重新封印‘最初的演員’的關鍵。如果殺了你,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他走回車邊,從醫藥箱裏又拿出一個小盒子:“這裏面是僞造的身份證明、現金、一部加密手機,還有……這個。”

他打開盒子,最下面是一個小小的金屬膠囊,像藥丸。

“自殺用的。”林文遠說,“如果最後你真的被鑰匙同化了,失去了自我,用這個。一秒內無痛苦死亡。這是韓蒙讓我給你的,他說……這是你最後的選擇權。”

葉清弦接過盒子,很重。

“謝謝。”她說。

“不用謝我,謝韓蒙。”林文遠重新提起醫藥箱,“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聽韓蒙的,去古城找忘塵。第二,還是去山城,賭嶽震山沒有完全背叛,賭你能在陷阱中反殺簡長生。”

“你建議哪個?”

“我建議你活着。”林文遠坐回車裏,“至於怎麼活,你自己選。”

他發動車子,掉頭離開。

葉清弦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車消失在土路盡頭。手裏,韓蒙的信在風中微微作響。

她重新讀了一遍信,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刻進腦子裏。

第七把鑰匙的容器。

嶽震山的背叛。

三個月的期限。

姐姐的現狀。

以及……最後的選擇權。

她把信折好,收進口袋。然後打開盒子,拿出那部加密手機。開機,屏幕上只有一個號碼,名字是“信使”。

她撥通。

“想好了?”林文遠的聲音。

“去古城。”葉清弦說,“但在這之前,我要先去山城接一個人。”

“誰?”

“秦墨。”葉清弦看向前方,秦墨的車已經看不見了,“他救了我兩次,我不能丟下他。而且,他帶着陳硯和趙鐵柱,目標太大,走不快。如果嶽震山真的背叛了,他們一到山城就會被抓。”

“你想怎麼做?”

“你在山城有內線嗎?能聯系到武脈內部、對嶽震山不滿的人嗎?”

林文遠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有。嶽震山的侄子,嶽風。三十歲,武脈天賦很高,但因爲不是嫡系,一直被壓制。他對嶽震山把兒子看得比傳承重這件事,很不滿。而且……他喜歡韓蒙的女兒,韓小雨。韓蒙被捕後,韓小雨失蹤了,嶽風一直在找她。”

“幫我聯系嶽風。”葉清弦說,“告訴他,我能幫他找到韓小雨。條件是他幫我救出秦墨他們,然後帶我們去古城。”

“你怎麼知道韓小雨在哪?”

“我不知道。”葉清弦說,“但我能編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謊言。而且,如果韓小雨真的還活着,我會找到她。這是交易。”

林文遠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葉修復師,你越來越像韓蒙說的那樣了——理性到殘酷,但殘酷中又有那麼一點人情味。好吧,我幫你聯系。但你動作要快,簡長生的人應該已經到山城了。而且,嶽震山隨時可能對秦墨下手。”

“我知道。”葉清弦掛斷電話。

她收起手機,看向山城的方向。遠處的山脈在午後的陽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一堵巨大的城牆。

胸口的眼睛圖案又開始發燙,但這次,她清晰地“聽”到了那個“蘇醒的存在”的聲音——

不是聲音,是直接出現在腦海裏的、冰冷的、機械的意念:

【第七容器已確認。封印序列:7/7。狀態:半蘇醒。建議:前往古城,完成最後同步。警告:與其他容器距離過近可能導致封印鬆動。當前距離第一容器:82公裏。距離第二容器:310公裏。距離第三容器:未知……】

意念突然中斷,像被什麼東西強行掐斷。

葉清弦按住胸口,那裏傳來一陣刺痛。她能感覺到,那個“存在”在掙扎,想繼續說,但被什麼壓制了。是陳硯的殘留意識?還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韓蒙說的可能是真的。她是第七把鑰匙的容器,體內沉睡着某種古老的東西。而那種東西,正在醒來。

她必須控制它。

在它徹底控制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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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弦沿着土路向前走。五公裏,以她的速度,走快一點四十分鍾能到。但她不敢走太快,胸口的刺痛在加劇,每走一步都像有針在扎。

而且,她需要時間思考。

韓蒙的信裏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梳理。幾個關鍵點:

1. 七把鑰匙是封印物,不是開啓物。編劇協會想集齊鑰匙控制“最初的演員”,而不是解放他。

2. 她是第七把鑰匙的容器,陳硯是第一把。這意味着他們倆是封印的核心。

3. 嶽震山背叛了,山城是陷阱。

4. 古城的高僧忘塵知道封印全部真相,能幫她控制鑰匙。

5. 姐姐葉清音還有救,但只有三個月。

6. 最後的選擇權在她手裏——是重新封印,還是別的什麼?

葉清弦停下腳步,靠在一棵樹上喘息。胸口的刺痛已經變成灼痛,眼睛圖案在皮膚下發光,透過衣服都能看見隱約的金光。

她閉上眼睛,嚐試“內視”。

意識沉入體內,沉入那片黑暗的海。陳硯的意識團還在深處,金色的薄膜已經很薄了,但依然存在。而在陳硯的意識團旁邊,多了一個東西——

一個復雜的、金色的鎖。

鎖的樣式很古老,像青銅器,上面刻滿了眼睛圖案。鎖是閉合的,但鎖孔的位置,就在她心髒的位置。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想要從鎖孔裏鑽出來。

【放我出去……】

意念再次響起,這次更清晰,帶着一種非人的渴望。

【放我出去……我給你力量……所有你想要的力量……你可以救你姐姐……救陳琳……救所有人……】

葉清弦沒回應。她知道這是誘惑,是陷阱。一旦她答應,那個存在就會徹底蘇醒,然後……她就不再是她了。

【你不相信?】意念裏帶着嘲諷,【看看你的手。】

葉清弦睜開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銀色的紋路在蔓延,形成一個新的圖案——不是眼睛,是某種復雜的幾何圖形,像鎖的結構圖。紋路是活的,在緩慢流動,每流動一分,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輕一分,力量增強一分。

但同時,她的情感在變淡。

剛才看韓蒙信時的震驚、悲傷、憤怒,現在都變得很遙遠,像隔着一層玻璃在看別人的情緒。她知道那是自己的情緒,但感覺不到溫度。

這就是鑰匙蘇醒的代價——情感剝離。

“停下。”她低聲說。

手背上的紋路停止了流動。但圖案還在,像刺青一樣留在皮膚上。

【你控制不了我。】意念說,【我只是在沉睡,不是死了。每時每刻,我都在蘇醒一點。你壓制得越狠,反彈就越強。不如我們合作,你讓我偶爾出來透透氣,我幫你解決麻煩。比如……前面那個人。】

葉清弦猛地抬頭。

前方二十米,路邊站着一個人。

是那個皮衣女人。

她站在陽光下,手裏拿着一把短刀,刀刃在陽光下反射着寒光。她的眼睛是紅的,不是哭紅的,是某種充血的狀態。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有痛苦,有憤怒,還有……解脫?

“你對我做了什麼?”皮衣女人開口,聲音沙啞。

“我什麼都沒做。”葉清弦說。

“你做了!”女人嘶吼,“你說了‘媽媽’,你讓我想起了……想起了我丟下她的那天……”

她舉起刀,指向葉清弦:“我媽媽是病死的,癌症晚期,很痛苦。我……我給她注射了過量的嗎啡,讓她沒有痛苦地走了。但之後,我每天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還有別的辦法?是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照顧她了?”

眼淚從她眼眶裏涌出來,但她沒有擦。

“我告訴自己,我是爲了她好。但我知道,我是爲了自己。我不想再看她受苦,不想再花光所有積蓄,不想再每天活在絕望裏。所以我殺了她。然後我逃了,加入了編劇協會,以爲換個身份就能重新開始……”

她向前走,腳步踉蹌。

“可是你,你讓我想起來了。你讓我重新感覺到了……那種痛。那種每天醒來,第一個念頭是‘媽媽今天會死嗎’的痛。那種看着她瘦成骨架,還在對我笑的痛。那種……在她最後時刻,我握着她的手,感覺她生命一點點流走的痛。”

她停在葉清弦面前五步的地方,刀尖在顫抖。

“所以我要殺了你。”她說,“殺了你,我就能繼續忘記。就能繼續告訴自己,我做的是對的。”

葉清弦看着她,看着她眼睛裏的痛苦和瘋狂。然後,她說:

“你殺了我,就能忘記嗎?”

女人愣住了。

“你殺了我,那些記憶就會消失嗎?你媽媽的臉,你媽媽的聲音,你媽媽最後那個笑容,就會從你腦子裏抹去嗎?”葉清弦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殘忍,“不會的。它們只會變得更清晰,更折磨你。因爲現在你只是自責,但如果你殺了我,你就成了真正的殺人犯。到時候,你每次想起媽媽,都會同時想起,你爲了逃避記憶,殺了另一個人。”

女人的手在抖,刀尖在晃。

“那……那我該怎麼辦?”她問,聲音裏帶着哭腔。

“我不知道。”葉清弦說,“但我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也在逃避。我逃避我姐姐的現狀,逃避陳硯的犧牲,逃避我自己的責任。但逃不掉。有些事,你越逃,它追得越緊。”

她向前走了一步,女人後退了一步。

“所以我不逃了。”葉清弦說,“我要去面對。去面對那個困住我姐姐的地方,去面對那個需要我拯救的女孩,去面對我身體裏那個想要蘇醒的東西。你也要面對。面對你做過的事,面對你的選擇,面對你媽媽的死。”

她又向前走一步,這次女人沒退。

“但你可以選擇怎麼面對。”葉清弦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繼續逃避,殺了我,然後繼續活在自責裏。或者,你可以幫我。幫我救出那些被編劇協會控制的人,幫我阻止更大的悲劇。這樣,也許有一天,你能原諒自己。也許不能。但至少,你做了對的事。”

刀掉在地上。

女人跪倒在地,抱住頭,發出壓抑的哭聲。

葉清弦站在她面前,沒有扶她,也沒有安慰她。只是等着。

過了很久,女人抬起頭,眼睛紅腫,但眼神清澈了一些。

“你要我做什麼?”她問。

“你叫什麼名字?”

“蘇晴。”

“蘇晴,你了解簡長生在山城的計劃嗎?”

“了解一部分。”蘇晴站起來,擦了擦眼淚,“他讓我和另一個隊員先去山城,聯系嶽震山,布置陷阱。但我們到山城後,發現嶽震山根本不需要我們布置——他已經把陷阱準備好了。悟道洞裏不僅有嶽霆,還有……”

她停住了,臉色變得難看。

“還有什麼?”

“還有……嶽震山的妻子,林婉。”蘇晴低聲說,“她三年前就死了,但屍體被嶽震山用武脈秘法保存,一直放在悟道洞最深處。簡長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那具屍體……動起來了。他說,那是控制嶽震山最好的籌碼。”

葉清弦的心髒猛地一縮。

用亡妻的屍體威脅一個人,這確實是最殘忍、也最有效的方法。

“林婉的屍體……在做什麼?”

“在打拳。”蘇晴的聲音在抖,“一遍又一遍,打着嶽家祖傳的拳法。但動作很僵硬,眼神空洞,像提線木偶。嶽震山每次看到,都會崩潰。所以簡長生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葉清弦閉上眼睛。她能想象那個畫面——一個深愛妻子的男人,看着死去的妻子像傀儡一樣動,那種痛苦足以摧毀任何人的意志。

嶽震山沒有背叛。他是被逼到了絕境。

“陷阱的具體布置是什麼?”她問。

“在悟道洞入口,埋了炸藥。只要你們進去,就會引爆。但炸藥不是要炸死你們,是要炸塌洞口,把你們困在裏面。然後,簡長生會釋放一種氣體,讓你們昏迷。之後,他會把陳硯帶走,把你……”蘇晴看了葉清弦一眼,“把你交給編劇協會總部,作爲‘第七容器’的樣本進行研究。”

“秦墨呢?”

“他會被嶽震山親手殺死,作爲嶽震山投名狀的一部分。”蘇晴說,“這是簡長生和嶽震山談的條件——殺了秦墨,證明嶽震山真的站在編劇協會這邊,嶽霆和林婉的屍體就能平安。”

葉清弦沉默。這個計劃很毒,充分利用了每個人的軟肋。嶽震山爲了妻兒,不得不殺秦墨。秦墨爲了救她,不得不進陷阱。而她,爲了救所有人,不得不去面對。

“你能幫我破壞那個陷阱嗎?”她問。

“能。”蘇晴點頭,“我知道炸藥的埋設位置,也知道怎麼解除。但需要時間,而且……我需要進悟道洞,那需要嶽震山或者嶽霆的許可。”

“嶽霆被鎖着,怎麼許可?”

“武脈的許可不是口頭上的,是‘拳意共鳴’。”蘇晴解釋,“悟道洞的石壁上有歷代先祖的拳意,只有打出對應的拳法,才能通過。我見過嶽震山進去,但我不會那套拳法。”

葉清弦想了想,問:“如果讓你看一遍拳法的動作,你能記住嗎?”

“應該能,我受過專業訓練。但光記住動作沒用,沒有對應的‘拳意’,打出來的只是空架子,無法共鳴。”

“那就夠了。”葉清弦說,“你帶我去山城,我們去找嶽風。他應該會那套拳法。用韓小雨的消息,換他教你。然後你去悟道洞解除炸藥,我去找秦墨,阻止他進陷阱。”

“那你體內的……”蘇晴看向葉清弦胸口,那裏金光在衣服下若隱若現。

“我會控制住。”葉清弦說,“至少在完成這件事之前。”

蘇晴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後點頭:“好。我幫你。但事成之後,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自殺……你要阻止我。”蘇晴說,“我不想再逃了,但我也怕……怕自己撐不下去。所以,你要看着我,不讓我做傻事。”

葉清弦看着她,看到了這個女人眼中的脆弱和決心。

“我答應你。”她說。

蘇晴笑了,笑得很苦,但很真實:“那我們走吧。山城不遠了,但我們要趕在秦墨之前到。他開車走大路,會被盤查,應該會比我們慢兩個小時。我們抄小路,能快一點。”

她從地上撿起刀,插回刀鞘,然後走向路邊的一片樹林。葉清弦跟上。

樹林裏有一條隱蔽的小路,是以前獵人走的。路很窄,很陡,但確實能更快到達山城。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

胸口的眼睛圖案還在發燙,但葉清弦已經習慣了那種感覺。她一邊走,一邊在腦海裏梳理計劃:

找到嶽風,換取情報。

解除悟道洞陷阱。

找到秦墨,阻止他。

然後……去古城,找忘塵,控制鑰匙。

一步步來。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就在她們走到半山腰時,前方傳來了打鬥聲。

不是普通的打鬥,是拳拳到肉、帶着破空聲的搏擊。還有人的怒喝:

“嶽風!你竟敢背叛家族!”

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回應:

“背叛家族的是你!爲了死人,放棄活人!爲了兒子,放棄傳承!你根本不配當家主!”

葉清弦和蘇晴對視一眼,加快腳步。

轉過一片樹林,前方是一小塊平地。平地上,兩個人在交手。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光頭,身材魁梧,每一拳都帶着勁風——是嶽震山。另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動作靈活,但力量稍遜,在嶽震山的猛攻下節節敗退——應該是嶽風。

兩人身上都有傷,但嶽震山明顯占上風。

“住手!”葉清弦喊道。

兩人同時停手,看向她。

嶽震山的眼睛是紅的,布滿血絲,像幾天沒睡了。他看到葉清弦,眼神一厲:“你就是葉清弦?第七容器?”

“我是。”葉清弦走上前,“嶽前輩,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嶽震山吼道,“要麼你跟我走,去見簡長生,換我妻兒平安。要麼,我殺了你,拿你的屍體去交差!”

他擺開架勢,拳意鎖定葉清弦。

葉清弦能感覺到,那種壓力——不是殺氣,是某種更沉重的東西,像整座山壓過來。武脈的力量,不僅僅是肉體,還有精神層面的壓制。

但她沒退。

胸口的眼睛圖案在發燙,但這次,她沒有壓制。她讓那種“蘇醒的存在”稍微釋放一點。

瞬間,金色的光從她胸口涌出,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嶽震山的拳意撞在屏障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屏障晃動,但沒有碎。而嶽震山後退一步,臉色微變。

“拳意實質化……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盯着葉清弦,“但還不夠。武脈的拳,能打碎一切虛妄!”

他再次蓄力,這一次,拳頭上凝聚了肉眼可見的氣流。

但就在這時,葉清弦開口了,聲音平靜,但穿透了拳風的呼嘯:

“嶽前輩,你想讓林婉前輩,永遠當一個提線木偶嗎?”

嶽震山的拳頭停在了半空。

“你說什麼?”

“我說,林婉前輩的屍體,現在在悟道洞裏,被簡長生操控,像木偶一樣打拳。”葉清弦看着他,一字一句,“你每次看到,都很痛苦,對嗎?但你想過沒有,更痛苦的是誰?是林婉前輩。即使她已經死了,她的身體還在被侮辱,她的武學還在被玷污。你想讓這一切繼續下去嗎?”

嶽震山的身體在顫抖,拳頭在抖,嘴唇在抖。

“那你……要我怎麼辦?”他聲音嘶啞,“我能怎麼辦?我妻子死了,我兒子在他們手裏,我……”

“你可以反抗。”葉清弦說,“你可以和我們一起,救出嶽霆,奪回林婉前輩的遺體,然後……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

嶽震山盯着她,眼神在掙扎。

許久,他放下拳頭,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跌坐在地。

“我打不動了。”他喃喃道,“這三年,每一天,我都在想,當初如果我沒有帶她去那個地方,她會不會還活着。如果我更強大一點,能不能保護她。如果我……”

“沒有如果。”葉清弦打斷他,“只有現在。現在,你還有兒子要救,有妻子的尊嚴要維護,有傳承要守護。你選擇放棄,他們就真的完了。你選擇反抗,還有希望。”

嶽震山抬起頭,看着葉清弦,看着這個年輕的女人。她的眼睛裏有種東西,很冷靜,很堅定,像燃燒的冰。

“你想怎麼做?”他問。

葉清弦看向嶽風:“先把你侄子治好。然後,我們去悟道洞,把該拿回來的東西,拿回來。”

嶽風捂着胸口走過來,臉色復雜地看着葉清弦,又看向嶽震山:“叔叔,她說得對。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簡長生不會守信的,他拿到他想要的之後,會殺了阿霆,會毀掉悟道洞,會……會毀掉一切。”

嶽震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已經變了。

從絕望,變成了決絕。

“好。”他說,“我聽你們的。但有一個條件——”

他看向葉清弦。

“如果我死了,你要保證,阿霆能活下去,武脈能傳下去。”

葉清弦點頭:“我保證。”

嶽震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看向山城的方向。

“走吧。”他說,“在秦墨到之前,我們把事情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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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看現言腦洞小說,一定不要錯過呆呆學姐寫的一本連載小說《快穿:當鹹魚後女配幸福起來》,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92874字,這本書的主角是蘇糖。
作者:呆呆學姐
時間:2025-12-25

快穿:當鹹魚後女配幸福起來番外

如果你喜歡現言腦洞類型的小說,那麼《快穿:當鹹魚後女配幸福起來》將是你的不二之選。作者“呆呆學姐”以其獨特的文筆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蘇糖勇敢、聰明、機智,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92874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呆呆學姐
時間:2025-12-25

寧晨蕭臨月

備受矚目的歷史腦洞小說,落榜後,踏盡世家門閥,女帝求我當狀元,以其精彩的情節和生動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作者明澪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場視覺與心靈的盛宴。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如果你喜歡閱讀歷史腦洞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
作者:明澪
時間:2025-12-25

落榜後,踏盡世家門閥,女帝求我當狀元後續

強烈推薦一本備受好評的歷史腦洞小說——《落榜後,踏盡世家門閥,女帝求我當狀元》!本書以寧晨蕭臨月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作者“明澪”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經更新383525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明澪
時間:2025-12-25

愛沒有返程票全文

強烈推薦一本備受好評的短篇小說——《愛沒有返程票》!本書以紀寒川阿顏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作者“馬蹄泡泡豬2號”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經更新9983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馬蹄泡泡豬2號
時間:2025-12-25

顧言舟江璃後續

《妹妹被虐成狗,姐姐地府歸來暴虐渣男》中的顧言舟江璃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短篇類型的小說被香蕉糕不香不吃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妹妹被虐成狗,姐姐地府歸來暴虐渣男》小說以10007字完結狀態推薦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歡看這本小說。
作者:香蕉糕不香不吃
時間:2025-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