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口
晚上九點十七分,江城大劇院後門。
血月已升起三分之二,暗紅色的月光灑在建築上,讓這座巴洛克風格的劇院看起來像某種巨獸的遺骸。正門緊閉,掛着“內部整修,暫停開放”的牌子,但陳硯知道,裏面正在進行着比整修更詭異的事。
秦墨打頭陣,他手裏的槍已上膛,針管裏是藍色藥劑。
“鎮靜劑,”他低聲解釋,“對輕度污染體有效,能讓它們暫時‘睡着’。但如果是重度,或者寄生者,需要換紅色藥劑——那是神經毒素,三秒斃命。”
“你殺過人嗎?”陳硯問。
秦墨看了他一眼:“殺過。十七個污染體,三個寄生者,兩個清潔工。他們有的還能說話,有的還能哭,但我必須扣扳機。因爲我不殺,他們會殺更多人。”
他說得很平淡,像在說天氣。
韓蒙檢查着後門的鎖:“電子鎖被破壞了,有人比我們先到。白雅,掃描熱源。”
白雅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平板大小的設備,對着牆壁掃描。屏幕上出現密密麻麻的紅點——地下至少三十個,地上二層五個,三層三個。
“四十二個生命體。”白雅皺眉,“比預計多一倍。而且……分布很奇怪。”
她放大圖像,地下層的紅點聚成三堆,每堆十人左右,分別位於劇院的左、中、右三個方位,像三個陣營在對峙。而地上層的紅點則在移動,像是在巡邏。
“候選人們已經到齊了。”韓蒙說,“他們在地下等着終幕開場。地上那些可能是‘哨兵’。”
“怎麼下去?”陳硯問。
“有兩條路。”韓蒙指向劇院西側,“消防通道,直達地下二層,但很可能有埋伏。或者走通風管道,窄,但隱蔽。”
“管道。”陳硯說,“我需要出其不意。”
秦墨點頭,帶他們繞到劇院側面。那裏有個通風口,鏽跡斑斑,他用工具三下撬開,一股黴味混着血腥味涌出。
“我先進。”秦墨鑽進去,身形靈活得像貓。十秒後,裏面傳來敲擊聲——安全。
陳硯第二個進。管道很窄,只能匍匐前進,手肘和膝蓋摩擦着生鏽的鐵皮,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爬了大概二十米,前面出現光亮——是個通風柵欄,下方是房間。
陳硯透過柵欄往下看。
是化妝間。
但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化妝間了。鏡子全部碎裂,碎片散落一地,反射着血月的光。化妝台上擺的不是化妝品,而是一些……肢體。
人的手指,擺成扇形。
耳朵,串成項鏈。
眼球,泡在玻璃罐裏,瞳孔朝上,像在看着柵欄後的陳硯。
房間中央,坐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背對柵欄,正在梳頭。她梳得很慢,很仔細,木梳劃過長發,發出沙沙聲。但她的頭發是白色的,不是老人的灰白,是那種沒有生命力的、像石膏一樣的白。
“園丁的作品。”秦墨在他耳邊用氣聲說,“這女人應該已經死了,但被‘劇本’撐着,還在重復生前的動作。”
仿佛是印證他的話,女人開口了,聲音幹澀得像枯葉摩擦:
“觀衆已就位……演員請入場……幕布將拉開……鮮血是掌聲……”
她一遍遍重復,像壞掉的留聲機。
陳硯移開視線,看向房間角落。那裏堆着幾個麻袋,其中一個破了個口,露出一只人手,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陳硯認得,是劇團道具師老李的戒指,上面刻着他女兒的名字。
老李三天前失蹤了。
原來在這裏。
“繞過去。”韓蒙在後面說,“別驚動她。這種‘劇本殘像’一旦被觸發,會引來更麻煩的東西。”
他們繼續爬。管道開始向下傾斜,越來越陡,最後幾乎垂直。秦墨用繩索固定,三人依次下滑。
落地時,陳硯踩到了什麼東西。
軟的。
他低頭,用手電照——是一只斷手,手腕處切口整齊,手指還保持着握拳的姿勢。手背上有個紋身:蜘蛛。
是便利店那個“武脈”入戲者的手。
他也在這裏,或者說,他的一部分在這裏。
“收集戰利品。”秦墨蹲下檢查,“看來有人在我們之前清理過一批候選人。手法很專業,一擊致命,然後分割。是清潔工的風格。”
“園丁?”
“有可能。但園丁更喜歡把肢體擺成造型,這種單純的切割……像是‘裁縫’的手筆。”
又一個清潔工。
陳硯感到頭疼。編劇協會到底派了多少人來江城?他們想要什麼?只是觀察,還是參與?
前方傳來聲音。
不是說話聲,是……掌聲。
稀疏的,有節奏的掌聲,從走廊盡頭傳來。伴隨着掌聲的,還有低語,很多人同時在低語,聲音重疊,聽不清內容。
陳硯戴上父親的戒指。
因果視界開啓。
瞬間,他看到了——
走廊裏布滿黑色的線,像蛛網,每一根都連接着一個房間。線的源頭在地下深處,某個巨大的、脈動的存在。
而在掌聲傳來的方向,有三十幾個紅點——是“人”,但他們的線很奇怪:不是從心髒伸出,是從頭頂伸出,向上延伸,沒入天花板。像是提線木偶。
“他們在那裏。”陳硯指着走廊盡頭,“但狀態不對,像是被控制了。”
韓蒙點頭:“終幕還沒開始,但‘預熱’已經進行。有些候選人會提前結盟,有些會被更強的存在控制。我們得小心。”
他們貼着牆,慢慢靠近。
走廊盡頭是一扇雙開門,門上刻着字:
【演員通道】
【觀衆止步】
門縫裏透出光,還有掌聲、低語、以及……音樂。
老舊留聲機播放的華爾茲,音質沙啞,偶爾卡頓。
秦墨打了個手勢:我開門,你們準備。
陳硯握緊拳頭,腦內劇院裏,小醜站了起來,似乎在期待什麼。
門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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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個陣營
門後是地下劇場。
陳硯從沒來過這裏——劇院地下還有個小劇場,據說戰爭時期是防空洞,後來改造成實驗性小劇場,座位不到一百個,舞台也很小。
但此刻,這個小劇場裏坐滿了“人”。
準確說,是三十七個“候選人”。
他們分坐在三個區域:左邊十二人,穿着統一的黑色制服,坐得筆直,像軍人。中間十五人,衣着各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表情都很麻木,眼神空洞。右邊十人,穿着戲服——有京劇的行頭,有話劇的西裝,甚至有一個穿着芭蕾舞裙的男人。
三個陣營,涇渭分明。
舞台上沒有人,只有一張椅子。椅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書,書頁泛黃,用紅絲帶系着。
掌聲停了。
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門口的陳硯三人。
“新演員入場——”一個尖細的聲音從右邊陣營響起,是那個穿芭蕾舞裙的男人,他站起來,踮着腳尖轉了一圈,“歡迎來到終幕預熱場!我是今晚的主持人,你們可以叫我……舞者。”
他鞠躬,動作誇張,但平衡極好,像真正的芭蕾舞者。
“守序之眼的人也來了。”左邊陣營裏,一個光頭壯漢冷哼,“韓蒙,你上次殺了我三個兄弟,這筆賬今晚要算。”
“隨時奉陪。”韓蒙平靜地說。
“哎呀呀,不要打打殺殺嘛。”舞者嬌笑,“終幕還沒開始呢,現在動手多沒意思。不如我們先聊聊……合作?”
“和誰合作?”中間陣營裏,一個白發老人開口,聲音沙啞,“和你這種瘋子?還是和守序之眼的走狗?”
“瘋子?”舞者歪頭,“老爺子,咱們都是瘋子,區別只是瘋得好看不好看。你看你那邊的人,都被‘劇本’吸幹了魂,跟行屍走肉一樣,那才叫難看。”
陳硯看向中間陣營。確實,那十五個人雖然坐着,但眼神呆滯,嘴角流着口水,有的在無意識顫抖。他們的“線”最亂,黑色紅色金色糾纏在一起,像一團亂麻。
“他們是‘過度感染者’。”白雅低聲說,“接觸了太多劇本碎片,自我已經崩壞了。現在只是憑着本能坐在這裏,等終幕開始,他們會第一批死。”
“那左邊那些呢?”
“雇傭兵。”秦墨眯起眼,“‘暗影’的人,專門接髒活的。他們不是入戲者,是用藥物強行提升的‘僞能力者’,戰鬥力不弱,但沒潛力。”
“右邊?”
“劇團。”韓蒙說,“真正的入戲者,而且很可能是一個組織的。他們懂規則,會配合,最難對付。”
舞者拍手,把注意力拉回:“好了,寒暄結束。現在說正事——在終幕開始前,我們有個小遊戲要玩。”
他指向舞台上的那本書。
“那是《江城劇本》的原稿,記錄了這個舞台的所有劇情。但缺了三頁。誰能找到那三頁,誰就能在終幕中獲得‘編劇視角’——可以看到部分未來劇本。”
“三頁在哪裏?”光頭壯漢問。
“一頁在劇院地下三層的保險庫,一頁在頂樓的鍾樓,一頁在……”舞者頓了頓,看向陳硯,“在今晚的新演員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陳硯。
“我?”陳硯皺眉。
“不是你,是你父親。”舞者微笑,“陳明誠三年前從這本書上撕走了三頁,一頁用來救你母親,一頁用來困住自己,還有一頁……應該留給你了吧?”
陳硯想起父親留下的黃銅鑰匙,還有戒指,但沒聽說有書頁。
“我沒有。”他說。
“那就奇怪了。”舞者歪頭,“原稿顯示,第三頁確實在你身上。除非……你父親騙了所有人,包括原稿。”
他話音剛落,中間陣營那個白發老人突然站起來,指着陳硯:“他撒謊!我看到了!線!金色的線!從他胸口伸出來,連向虛空!那頁紙就在線的另一端!”
老人眼睛翻白,瞳孔消失,只剩眼白。他在用某種“視界”能力。
陳硯下意識捂住胸口——那裏確實有種異樣感,像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下遊動。
“交出來。”光頭壯漢起身,他手下十一人也同時站起,掏出武器——不是槍,是特制的電擊棍和網槍。
“不交,就撕了你,從你腸子裏找。”壯漢咧嘴。
秦墨舉槍:“試試看?”
氣氛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舞台上的書突然自己翻開了。
譁啦——
書頁快速翻動,最後停在一頁。那一頁是空白的,但慢慢浮現出字跡,血紅色的字:
【遊戲提前開始】
【任務:保護‘書頁持有者’(陳硯)存活至午夜】
【參與者:所有候選人】
【獎勵:存活者直接獲得終幕入場資格】
【懲罰:失敗者即刻退場】
字跡浮現完的瞬間,中間陣營那十五個“過度感染者”同時發出慘叫。
他們的身體開始崩解——皮膚裂開,骨頭刺出,血肉像蠟燭一樣融化,滴在地上,發出滋滋聲。十秒內,十五個人變成十五灘血水,滲進地板縫隙。
“退場了。”舞者輕描淡寫,“好了,現在遊戲簡單了。我們要麼合作保護這小子,要麼殺了他搶書頁。選吧。”
光頭壯漢猶豫了。殺陳硯容易,但書頁可能隨之消失,到時候誰都拿不到終幕資格。
“合作。”他咬牙,“但拿到資格後,各憑本事。”
“同意。”舞者笑,“那麼,守序之眼的各位呢?”
韓蒙看向陳硯。
陳硯點頭。現在翻臉,他們三個對二十三個,勝算太低。
“合作。”韓蒙說。
“很好!”舞者拍手,“那麼,分組。地下三層的保險庫,需要戰鬥組去。頂樓鍾樓,需要潛入組。至於保護這位小可愛……”
他看着陳硯,眼神玩味:“就由我親自負責吧。畢竟,我可是專業的‘舞者’,最擅長在刀尖上跳舞了。”
陳硯想拒絕,但韓蒙按住他肩膀,低聲說:“先答應。舞者是‘巧脈’高手,他保護人確實有一套。我們需要他去拿另外兩頁書頁。”
“你不怕他反水?”
“怕。”韓蒙說,“但這是最優解。”
分組很快定下:光頭壯漢帶十人去地下三層,秦墨和白雅跟去監督。韓蒙帶兩人去頂樓鍾樓。陳硯和舞者留在小劇場,外加舞者那邊的九個劇團成員。
“記住,”舞者在分開前對陳硯說,“從現在開始,你是‘主角’。主角不能死,但可以受傷,可以絕望,可以崩潰——觀衆愛看這個。所以,如果遇到危險,別怕,演得慘一點,說不定有意外驚喜。”
他說完,哼着華爾茲,走向舞台。
陳硯站在原地,看着韓蒙他們離開的方向。
小劇場的門緩緩關上。
舞台上,那本《江城劇本》又翻了一頁,新的字跡浮現:
【第一幕:背叛】
【開演時間:十分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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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舞者的遊戲
門一關,舞者那邊九個劇團成員就動了。
他們不是攻擊陳硯,而是開始布置舞台——移動座椅,調整燈光,甚至有人拉出一台老式攝像機,對準陳硯。
“這是幹什麼?”陳硯後退。
“錄影啊。”舞者站在舞台邊緣,俯視他,“這麼精彩的戲,當然要留檔。以後編劇協會培訓新人,可以當教學素材——《論如何在一群瘋子裏保護一個菜鳥》。”
“我不是菜鳥。”
“哦?”舞者挑眉,“那你說說,你現在期待值多少?能用幾次篡改?反噬規律摸清了嗎?因果線能看多遠?”
陳硯沉默。
“看,菜鳥。”舞者攤手,“不過沒關系,菜鳥有菜鳥的玩法。來,我先教你第一課:在劇本裏,最重要的不是能力,是‘人設’。”
他跳下舞台,走到陳硯面前。離得近了,陳硯才看清他的臉——很年輕,不超過二十五歲,但眼神滄桑得像活了五十年。臉上塗着厚厚的粉,口紅鮮豔,像個精致的人偶。
“你現在的人設是‘被追殺的哥哥,爲救妹妹不惜一切’。”舞者說,“這個設定很吃香,觀衆喜歡看親情,看犧牲。但還不夠,你需要加點……矛盾。”
“什麼矛盾?”
“比如,你其實沒那麼愛妹妹,你救她只是出於責任。或者,你救她是因爲愧疚——你做過對不起她的事。”舞者眼睛發亮,“再或者,你妹妹根本不是你妹妹,是你父母撿來的,她的死能解開某個秘密……”
“閉嘴。”陳硯聲音冰冷。
舞者笑了:“生氣了?很好,這也是人設的一部分——‘有底線的守護者’。但記住,底線就是用來突破的。等觀衆看膩了你守護的樣子,他們就會期待你墮落。”
他轉身走向攝像機,調整角度:“好了,課程結束。現在,遊戲開始。”
話音剛落,小劇場的燈光全滅。
只有舞台上的那本書,散發着微弱的血光。
陳硯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因果視界開啓——雖然會消耗戒指次數,但他必須看清。
視野裏,九條黑色的線從九個劇團成員身上伸出,連接着舞者。而舞者身上,有兩條線:一條金色連向上方(編劇協會的觀察),一條銀色連向舞台上的書。
但還有第三條線,很細,幾乎看不見,從舞者後頸伸出,延伸向地下深處。
那是什麼?
陳硯想看清,但燈光突然又亮了。
不是原來的白光,是暗紅色的光,像血月的光透進地下。
九個劇團成員不見了。
座位上坐着九個人偶——和真人一樣大小,穿着戲服,臉上畫着誇張的笑容。它們一動不動,但眼珠在轉,盯着陳硯。
“捉迷藏。”舞者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我藏起來了。十分鍾內找到我,否則……你的人偶朋友們就要開始表演了。”
陳硯握緊拳頭。
腦內劇院,小醜在拍手催促。
觀衆想看戲。
那就演。
他選中最近一個人偶的劇本節點:
【人偶內部結構】
【篡改:讓關節螺絲鬆動】
期待值-1,變成1。
人偶的左臂突然垂下,像斷了線。但下一秒,它自己抬起手臂,從關節處抽出三根鋼針,甩向陳硯!
陳硯側身躲過,鋼針釘在牆上,入木三分。
反噬來了——不是針對他,是針對篡改本身。人偶沒有被削弱,反而獲得了“反擊機制”。
“錯了錯了。”舞者的聲音帶着笑意,“人偶是‘劇本造物’,你篡改它,等於承認它的存在,反而會強化它。你得用更聰明的方法。”
更聰明的方法……
陳硯看向舞台上的書。
那本書才是這一切的核心。如果能篡改書……
他集中注意力,嚐試捕捉書的劇本節點。但書的節點周圍有一層金色的屏障,他的意識一靠近就被彈開。
【該目標受‘編劇權限’保護,無法直接篡改】
果然。
那就只能從別處下手。
陳硯看向那九個人偶。因果視界裏,它們的線都連向舞者,但其中一根線特別粗,顏色也更深——是舞台左側第三個人偶。
那個穿着小醜服的人偶。
舞者可能藏在裏面,或者,那是他的“主控人偶”。
陳硯朝小醜人偶走去。其他人偶立刻動起來,從四面八方包圍他。它們動作僵硬但迅速,手臂像棍子一樣砸來。
陳硯躲閃,但空間太小,左肩挨了一下。劇痛,骨頭可能裂了。
他咬牙,選中小醜人偶腳下的地板:
【地板鬆動】
【篡改:讓木板翹起】
期待值-2,變成-1(再次透支)。
小醜人偶腳下的木板突然翹起,它一個踉蹌。陳硯抓住機會沖過去,一拳砸向人偶的臉——
手穿過去了。
人偶是空的,裏面沒有人。
但他的手,摸到了一個東西。
一張紙。
藏在人偶頭部的,折疊起來的紙。
陳硯抽出紙,後退。人偶停止動作,其他八個人偶也停了。
燈光恢復。
舞者從舞台幕布後走出來,鼓掌:“精彩!找到彩蛋了!來,看看是什麼。”
陳硯展開紙。
是一頁從書上撕下來的紙,上面寫滿了字,但大部分都被塗黑了,只剩三行清晰:
【血月升至天頂時,舞台將反轉】
【演員成觀衆,觀衆成演員】
【唯一生路:殺死最初的觀衆】
最初的觀衆?
陳硯想起腦內劇院裏那個哭泣的小醜。
那是他的“第一個觀衆”。
殺死它?
“喲,是提示頁。”舞者湊過來看,“看來你父親給你留的不是書頁,是攻略。嘖嘖,父愛如山啊。”
陳硯收好紙:“現在你還要保護我嗎?”
“當然。”舞者笑,“遊戲還沒結束呢。而且……”
他看向小劇場的門。
門縫下,有血流進來。
“看來其他兩組,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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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反轉
門被撞開。
是秦墨,渾身是血,左臂無力地垂着。他沖進來,反手鎖門,然後對陳硯吼:“走!地下三層是陷阱!那些雇傭兵全死了!”
“白雅呢?”陳硯問。
“被抓了。”秦墨臉色難看,“保險庫裏不是書頁,是個……怪物。白雅爲了掩護我,被拖進去了。”
怪物?
陳硯想起父親說的“錨在戲台之下”。難道保險庫裏的就是錨?但錨怎麼會是怪物?
“韓蒙那邊呢?”
“聯系不上。”秦墨靠牆坐下,撕下衣服包扎傷口,“鍾樓那邊沒信號,可能出事了。”
舞者吹了聲口哨:“看,我說什麼來着?背叛是第一幕的主題。現在雇傭兵背叛了你們(或者說被背叛了),守序之眼內部也可能有叛徒。接下來該誰背叛了?我嗎?還是你?”
他看向陳硯,眼神玩味。
陳硯沒理他,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走廊裏,躺着幾具屍體——是光頭壯漢的手下。死狀淒慘,像是被什麼巨大的力量撕碎了。血跡一直延伸到走廊盡頭,那裏有一扇開着的門,門後是向下的樓梯。
地下三層。
“那個怪物會出來嗎?”陳硯問。
“暫時不會。”秦墨喘着氣,“白雅用了最後的手段,把它困住了。但最多十分鍾。”
十分鍾。
陳硯看向舞台上的書。書頁又翻了,新字跡:
【第二幕:犧牲】
【開演時間:五分鍾後】
【關鍵角色:陳硯、秦墨、舞者】
【劇情概要:必須有一人留下斷後,否則全滅】
犧牲。
陳硯看向秦墨。秦墨也在看他。
“我留下。”秦墨說,“我傷重,跑不遠。你們去找韓蒙,然後去地下三層救白雅。如果救不出來……就炸了那裏。”
“不行。”陳硯說,“你是戰鬥主力,你死了,我們更沒勝算。”
“那誰留下?”舞者舉手,“我?可以啊,但我留下的話,會先殺了你們兩個祭天,增加我的生存概率。畢竟,我是專業演員,知道怎麼讓角色死得有價值。”
他在開玩笑,但眼神認真。
陳硯忽然明白了。
這場“戲”,不是在考驗他們的戰鬥力,是在考驗他們的“選擇”。觀衆想看他們怎麼做抉擇,想看人性在絕境中的變化。
而他要做的,不是選“正確”的,是選“觀衆想看”的。
腦內劇院,小醜在看着他,眼淚還在流,但嘴角在上揚。
它在等。
等陳硯變成它想看的模樣。
陳硯深吸一口氣,走向舞台。
“你要幹什麼?”秦墨問。
“改寫劇本。”陳硯說。
他跳上舞台,走到那本書前。雖然不能直接篡改書,但他可以篡改“自己”。
他選中自己的劇本節點:
【陳硯的選擇】
【當前:猶豫、掙扎、試圖兩全】
【篡改:變成‘自我犧牲’】
消耗期待值-5,變成-6。
戒指的因果視界自動開啓,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線在劇烈波動,其中一根紅色的線(血緣線)突然發亮,連接向虛空——那是陳琳的方向。
他在心裏說:琳琳,對不起。但這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
然後,他對着虛空——對着那些看不見的觀衆——說:
“你們不是想看犧牲嗎?我演給你們看。”
他轉身,看向秦墨和舞者:“你們走。我留下。”
秦墨愣住。
舞者笑了,笑得很開心,甚至開始鼓掌:“漂亮!太漂亮了!自我犧牲,親情與責任的沖突,絕望中的希望!觀衆會愛死這個!”
“閉嘴。”秦墨站起來,“陳硯,你瘋了嗎?你妹妹還在等你!”
“所以你們要活着出去,替我救她。”陳硯平靜地說,“這是最優解。秦墨,你是職業的,你知道。”
秦墨咬牙,最終點頭。
舞者聳肩:“好吧,既然主角這麼要求。那我們先撤了。對了……”
他丟給陳硯一個小瓶子:“紅色藥劑,劇毒,三秒死,沒痛苦。用不用隨你。”
說完,他拉着秦墨走向後門。
門關上。
小劇場裏,只剩陳硯一人,和九個人偶,一本書。
以及從地下傳來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沉重,緩慢,每一步都讓地板震動。
陳硯握緊毒藥瓶,看向舞台上的書。
書頁翻動,新的字跡:
【第二幕:犧牲】
【狀態:進行中】
【演員:陳硯(存活)】
【觀衆滿意度:65%↑】
觀衆滿意了。
但還不夠。
他們想看到更刺激的。
陳硯走到舞台中央,坐下,面對空蕩蕩的觀衆席。
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門把手轉動。
陳硯閉上眼睛,等待。
但等來的不是破門而入,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小硯。”
他猛地睜眼,抬頭。
舞台上方,聚光燈突然亮起,光柱裏,懸浮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穿着白色的病號服,長發披散,面容憔悴,但眼神溫柔。
母親。
失蹤三年的母親,周雨。
她看着陳硯,眼淚滑落:
“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而在她身後,地下三層的方向,傳來白雅的尖叫,和某種非人的嘶吼。
血月,在此刻升至天頂。
月光透過劇院頂部的天窗,照在舞台上。
陳硯看到,母親的身影在月光下開始變得透明。
而在她心髒的位置,插着一把鑰匙。
黃銅鑰匙。
父親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