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繁育哨兵死了都不怕,就怕殘疾,因爲軍方和政府不會爲他們負擔機械義肢的高昂成本,殘了只能退役去城區做最髒最累的活。
她實在無法想象水靈靈的帥哥缺手缺腳,搖着大尾巴,頂着貓耳朵,可憐巴巴唯唯諾諾地去下水道掏大糞的樣子。
談星言雙手抱住史萊姆使勁搖了搖,鼓勵道:“寶寶,我覺得他們還能搶救一下,再回去找找!”
“……”
史萊姆用小觸手人性化地摸了摸自己的禿腦門,清澈又愚蠢地和主人面面相覷。
就在談星言有些焦急時,它忽然變戲法似的變出了兩團史萊姆,裏面正好是隊員們缺少的人民碎片。
談星言又驚又喜,嗔怪地錘了大果凍一下,在滑軟表皮上錘出DuangDuang蕩漾的波紋:“寶寶,你升級變機靈了,心眼也變壞了。”
居然學會了嚇唬人和賣關子!
巨大一坨史萊姆水團湊過來親昵地擠壓着主人,伸出柔軟觸手抱住她搖晃。
“好啦好啦,”談星言立刻心軟,貼着它蹭了蹭,也沒忘正事,“先把他們的創口清理一下,將斷肢接在一起。”
如今的醫療科技十分發達,斷肢縫合技術也很成熟,只要做好應急處理,之後就可以交給手術機器人了。
史萊姆將聞羚和奇赫的創口包裹進體內,溫柔的水流循環着帶走傷口處的血污與髒東西,又將斷口和斷肢暫時性地接在一起,分出一坨史萊姆連接斷開的肌肉與血管,固定創面,創造臨時的無菌環境。
以前在向導學院學的急救技巧都不怎麼記得了,全靠她的史萊姆好用。
生活不易,果凍賣藝。
因爲主人各種奇思妙想的要求,大果凍被迫學會了太多史萊姆不應該會的才藝。
“天呐~是誰家的寶寶這麼棒啊~啊~原來是我家的!”
談星言不吝誇獎,一口一個寶寶都快將大果凍哄成胚胎了,它軟綿綿地蕩漾着,甚至得到爲了主人更加動情熱烈的誇誇,還決心悄悄鑽研一下治愈技能。
它本身就有無限制分裂、變形、融合、自愈、無痛等神奇又便利的屬性,想辦法短暫作用於別人身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談星言並沒注意大果凍在思考如此深奧的問題,歸心似箭地說:
“好了寶寶,我們回去吧。”
談星言草草查看了一下其他人,情況都很不好,多拖一秒就可能多死一個。
她一邊指揮史萊姆躲着異獸逃跑,順便讓它給傷員們每人扎了一針急救藥劑吊着小命,一邊催動着D18手中的小果凍,提醒對方來接應自己。
……
另一邊。
變色龍哨兵實在撐不住重傷昏迷,保護着衆人與物資的隱形隔膜頃刻破碎。
一刹那之間,大批能量晶核散發出的誘人氣息再也遮擋不住,光腦不停發出“異獸極速靠近中”的不詳信號。
代表危險的血紅色標點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方朝着他們的方向圍攻過來。
而這邊都是些筋疲力盡的負傷哨兵,硬碰硬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正絕望時,前來支援的中型運輸器終於趕到,衆哨兵欣喜若狂,拼命幫着援兵將剩下4個集裝箱的能源晶核裝載上去。
D18幫着忙,心思卻根本不在上面,一顆小果凍安安靜靜地黏在他肩膀上,他時不時就要伸手去摸一摸,不停看向談星言消失的方向,望眼欲穿,心急如焚。
哨兵們動作很快,晶核裝載完畢,他們也要跟着一起緊急撤離。
花豹哨兵扛着已經昏迷的變色龍哨兵進了運輸器的艙門,回頭一看D18竟然還停留在遠處,根本沒有跟過來的意思。
他心裏又急又氣,又拿對方沒辦法,張嘴大罵道:“還不快滾過來,想等在這兒喂異獸嗎?你咋變得這麼犟呢?!”
“他們回不來,那個中心區廢物大小姐更回不來,你也要跟着去死?!”
D18將肩上的小果凍小心翼翼地攏在掌心,冷聲道:“他們沒死,也不能死。”
但如果……
他也會陪着他們的。
D18只在乎能不能和自己的隊員一起簡簡單單的活着,與之相比,其他任何東西在他心裏都算不上重要。
他是批量繁育,統一培養的“資源”。
他是無人在意,沒有人權,命運既定的千千萬萬量產工具之一。
他從出生起就被當成一個物件挑挑揀揀,分門別類,打上忠誠服從的烙印,接受犧牲奉獻的教育,扛過殘酷嚴苛的訓練,存在的意義就是戰鬥,戰鬥,然後死去。
他空虛,無知,極度殘缺,蒼白的靈魂上有個永遠也填不滿的巨大的破洞。
他什麼,什麼都沒有。
但在前線八年的時間裏,他最終找到了可以寄托一切的目標——他是隊長,他需要對一群信任着他,依靠着他的隊員負責。
上個月,D18眼睜睜看着兩個隊員在他面前死去,意識徹底消失,年輕的身體也跟着走向滅亡,而他無能爲力。
現在,他的隊友生死未卜,而新來的向導卻爲了救他們拼上了性命。
“你們走吧。”
在運輸器即將起飛的轟鳴聲中,D18卻不停後退着,轉身就跑。
“操!”花豹哨兵爆出一句粗口,“你大爺的,你瘋了啊?”
見D18越跑越快,他急得跳腳,S級哨兵可是稀有人才,就這麼死了多可惜!他最後還是憤怒地嘶吼道:“……大爺的,給你留一個飛行器,瘋完了就快點跑!”
也不曉得對方到底聽沒聽見,就知道一個勁兒地去找死。
運輸器很快遠去,隱沒在灰暗的天邊。
光線更暗了,霧氣也更濃。
抬頭一看,天穹壓頂,黑雲欲摧,厚厚的雲層濃重得像要塌下來,空氣中的溼度和毒性也在快速攀升,經驗豐富的D18知道,快要下雨了。
淋上三分鍾脫掉一層皮的腐蝕雨。
在遊離區外,毫無遮擋地遇上這樣的極端天氣,對哨兵來說是致命的。
而遠處隱隱傳來異獸憤怒的咆哮,地面的震動也越來越明顯。
一切似乎在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D18狂奔起來,腦子裏一團亂麻,他不敢停下,卻又茫然地不知所措。
他們還活着嗎?向導找到他們沒有?向導……還安全嗎,有沒有出事?
出生入死多年,他竟也感到恐懼。
“咚、咚!”
忽然,他掌心的果凍跳動起來!
原本安安分分的團子變得活躍起來,一下一下地頂着他緊攏的手掌,D18呼吸一滯,趕忙鬆開手,團子便迫不及待地飄向空中,目標明確地往某個方向飛去。
D18立刻加速跟上,剛剛升起一股滾燙的希冀,卻又被悲觀的預想撕扯着心髒。
沒過多久,他的視野裏便出現了一個輪廓極其詭異的生物——
巨大的身軀呈圓滾滾的流動狀,身上又像個海膽一般長着十數根觸手,觸手末端還長着奇形怪狀的瘤狀物。
D18猛地一個急刹車,下意識將背後的精神力凝聚炮甩到身前,瞬間充能。
幾乎不能視物的黑濃污濁的環境中,那個輪廓猛然彈跳升天,巨大的部分忽地中間裂開,張着血盆大口朝他咬來。
D18剛想一炮轟過去,就聽見一聲清甜又驚喜的呼喚:“隊長!”
他震驚地睜大雙眼,呆愣在原地無法動作,任由某個泰山壓頂般的“血盆大嘴”嗷嗚一口將他吞沒。
下一秒。
柔軟溫涼的東西將他溫和地包圍,很熟悉的,光滑彈軟的大果凍將他朝身體內部推去,一直推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一雙纖細的手臂攬住他的脖子,兩人在史萊姆身體裏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
對方得意洋洋地邀功道:
“隊長,我找到他們了!”
“……”
從剛剛被她呼喚起便停滯的心跳猛地抽動了一下,隨即劇烈地、疼痛地狂跳起來。
D18手中的武器跌落下去,不受控制地伸出雙手將向導抱住,幾乎要揉碎一樣用力地將對方往自己胸膛上壓。
他呼吸凌亂,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