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桃花島。
燭火映着窗櫺上的桃花影。
郭靖坐在桌前,桌上的酒壺已空了大半。
他攥着酒杯,指節發白,酒液順着杯沿滑落,滴在衣襟上,卻渾然不覺。
黃蓉斜倚在床邊,指尖輕輕撫過郭襄柔軟的發絲,小姑娘睡得正香,嘴角還掛着淺淺的笑意。
“算起來,襄兒都三歲了,我這當爹的,還真是不稱職。”
郭靖悶聲開口,聲音帶着酒意。
黃蓉沒抬頭,指尖的動作頓了頓,語氣微冷:
“你今日縱容那楊過打了葉兒?”
郭靖手上的動作猛地一僵,酒液濺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溼痕。
他沉默半晌,重重嘆了口氣:
“過兒這些年流落在外,都是我的責任,當初我便應多求求大師父,將他留在身邊......”
“郭靖!”
黃蓉厲聲打斷,銀牙緊咬,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紅痕,
“他今日使的是靈蛇拳,你當真看不出!”
郭靖抬起頭,看向越發美豔的妻子,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問過過兒了,是一位老前輩傳授於他。”
“老前輩?”
黃蓉猛的抬頭,胸口衣襟波瀾起伏。
四目相對,郭靖有些晃神,片刻後,微點了下頭:
“蓉兒果然冰雪聰明。”
黃蓉輕嗤了一聲,偏過頭,沒再看他:
“你帶他來桃花島做什麼?”
郭靖尷尬的笑了笑,仰頭又灌了一杯酒,輕嘆道:
“本是想讓過兒與葉兒相認,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黃蓉冷聲追問,語氣中帶着嘲諷,
“是沒想到那楊過對葉兒抱有如此大的敵意?”
“還是沒想到葉兒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郭靖面色一滯,半晌後,苦笑搖頭:
“秦姑娘當初能那般平靜的與我等講述苦難,能將這些事告訴葉兒,也在情理之中。”
“蓉兒不是不喜秦姑娘嗎?爲何?”
“什麼不喜?”
黃蓉反駁,脫口而出,
“我只是......只是......”
“只是因爲我曾與秦姑娘......”
郭靖笑了笑,眼中閃過亮光,
“我便知曉,蓉兒心裏還是有我這個傻哥哥的。”
說着,他便站起身,笑着朝黃蓉走去:
“蓉兒,你我夫妻許久沒有......”
“你做什麼!”
黃蓉心底一慌,抬手欲擋。
郭靖卻是憑借武功,隨意便撥開了黃蓉抬起手。
豈料,手才剛搭上黃蓉的肩膀,臉色驟變,愕然的抬手看向手心:
“軟蝟甲?”
“你不是將軟蝟甲給了芙兒?”
黃蓉側目看了眼肩頭,眉頭蹙了蹙,心底生起一絲荒誕,開口道:
“娘留下的軟蝟甲,的確傳給了芙兒......這件,是我生辰時,葉兒送的。”
“葉兒?”
郭靖挑了挑眉,
“他何來的軟蝟甲?”
黃蓉抬手撫了撫胸口,眉眼露出些許柔和:
“這孩子,確實聰慧,短短三日,便參悟了這早已失傳的技藝。”
說着,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櫃前,從中取出一件軟甲,隨後丟在了桌上,語氣轉冷:
“這件是特地爲他郭伯伯做的,你帶走吧。”
郭靖轉過身,目光看向那件軟甲,酒意散去些許。
黃蓉見他站着沒動,輕嘆了口氣,又道:
“這孩子說你是大英雄、大豪傑,保家衛國,於民有功。”
“我、襄兒、程英,每人都有一件。”
“唯獨他自己,什麼都沒留。”
“葉兒......”
郭靖走上前,抬手輕撫上軟甲,聲音有些沙啞,
“這孩子素來有心。”
“葉兒是有心。”
黃蓉盯着他,目光最終落在那軟甲上,
“敢問爲國爲民的郭大俠,可有心?”
“蓉兒?”
郭靖偏過頭,眉頭輕蹙,
“我如何沒有心?”
“你爲何不肯收葉兒爲徒?”
黃蓉沒抬頭,徑自坐到桌旁,指尖捏起盤中的下酒牛肉,便往嘴裏送。
郭靖愣了一瞬,忙也坐回桌邊,取來杯子給二人斟滿酒,笑道:
“我還記得,你當初懷襄兒與破虜時,便是這般,每每到了夜裏,都要偷吃我的下酒菜。”
“來,你我夫妻,好久沒有對飲。”
黃蓉取肉的手忽地一僵,隨即抬眼,嫌惡的看了眼那酒盞,將其推遠了些,冷冷問道:
“是因爲你當初間接害死了他娘?”
“心中有愧?”
“蓉兒!”
郭靖猛的站起身,面色陰沉,
“秦姑娘乃是中毒而死......”
“可你明明可以救她。”
黃蓉抬起頭,眨了眨水亮的眸子。
郭靖到嘴邊的話一噎,沉默半晌道:
“當初那般境地,過兒與秦姑娘我只能選其一。”
“老毒物在旁,我根本無法同時救下二人。”
“我知道。”
黃蓉安撫的點點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靖哥哥間接害死葉兒的母親,蓉兒間接殺死葉兒的父親。”
“你我二人,一丘之貉。”
“蓉兒!”
郭靖低呵一聲,旋即嘆了口氣,
“當初老毒物忽然放毒,我並不知那屋中住的便是秦姑娘。”
“故而爲了護住過兒,才沒及時營救。”
“我不收他爲徒,還不是爲了避嫌,你又不是不知,秦姑娘她......”
“好了,我對郭大俠這些風流韻事不感興趣。”
黃蓉嗦了嗦手指,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仰頭看向郭靖,
“郭大俠,夜深了,請回吧。”
“蓉兒......”
郭靖見黃蓉又要攆人,趕忙說道,
“我與華箏只是商談國事,並無兒女私情。”
“那日是有人在我酒水裏下了藥,我才將她認做了你......”
“都是那混蛋小子,若不是他攛掇呂文煥,讓拖累安達請來了華箏,我又怎會......”
“郭靖!”
黃蓉一拍桌案,怒瞪向他,
“我問你,我兒破虜眼下在何處?”
“我此番去尋過兒,將他留在襄陽,托人照顧。”
郭靖垂眸,眼神略微閃躲。
“托何人照顧?”黃蓉又問。
“蓉兒。”
郭靖語氣一軟,便要去抓黃蓉的手,
“旁人照看我不放心,華箏是女子,且又心細......”
“滾!”
黃蓉拍案而起,指着房門怒吼。
“蓉兒。”
“滾!”
“大哥哥?娘?”
這時,床榻上,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輕喚。
郭靖回頭瞟了一眼,又見黃蓉如今在氣頭上,無奈的退出了房間。
黃蓉反鎖了房門,這才快步走回床榻。
床榻上,粉妝玉砌的小郭襄睜着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問道:
“娘和爹爹吵架了?”
“沒有,娘和爹爹怎麼會吵架呢?”
黃蓉輕拍着她的胸口,細聲細氣道,
“好了,襄兒乖,快睡吧。”
小郭襄咬了咬手指,大眼睛瞟向窗外:
“娘,襄兒睡不着,襄兒想要大哥哥講故事。”
黃蓉抬頭,看了眼那窗口。
想到那總是趴在窗口,給母女二人講那些稀奇古怪的話本演義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溫柔。
“好了,你大哥哥早睡了,你也乖乖睡覺。”
“你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
話音未落,窗口忽地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一個小包袱,飛入屋中。
“葉兒?”
黃蓉起身查看,探頭在窗外望了望,卻沒見到人影。
彎腰撿起地上的包袱,打開一看,裏面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頭釵木梳,不勝枚舉。
其中夾着一封書信。
黃蓉拆開書信,俊秀小字映入眼簾:
“鳳鳴金鎖,赤金打造,嵌南海珍珠,佩戴可驅除蚊蟲,靜氣凝神。”
“沉香木梳,百年沉香所制,護理發絲,減少脫發。”
“冰凝膏......”
“......歸期未定,郭伯母保重。”
黃蓉捏着信紙,指腹摩挲着“歸期未定”四個字,香腮不自覺地鼓起,眼底卻泛起了溼意。
“臭小子,離開就留九個字給我,白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