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玥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小手,在褲兜裏掏了掏。
她掏出東西後,伸到女工作人員面前,然後攤開手。
手裏總共是八分錢。
“姐姐,我知道地址的,郵票的錢我也帶來了,請你幫我寫吧。”
看着女孩那雙滿是懇切的眼睛,女工作人員心裏莫名地一軟。
她點了點頭,爽快地答應了:
“好嘞!沒問題!那你跟姐姐過來。”
她領着陸玥玥,和她身後的一串“小尾巴”。
走到了旁邊一張,專門用來寫信的舊桌子旁。
鋪開了信紙,拿起鋼筆沾了沾墨水。
“來,小姑娘,你說吧,我來寫。”
陸玥玥清了清嗓子,開始口述。
“爸爸,你好。”
女工作人員筆尖落下,寫下這尋常的開頭。
“我是玥玥。”
“別人都說你犧牲了,但是我……我不信。”
女工作人員的筆,猛地一頓。
鋼筆尖在紙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墨點。
她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看向陸玥玥。
犧牲?
這兩個字,分量太重了。
她臉上的溫和親切,瞬間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
裏面摻雜着震驚,還有敬意和疼惜。
原來,這是烈士的遺孤。
怪不得,怪不得這孩子看着,就和別的農村娃不一樣。
那雙眼睛裏,有股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勁兒。
女工作人員沒有出聲打斷,只是重新低下頭。
筆尖移動得比剛才更慢,也更鄭重了。
陸玥玥的聲音還在繼續:
“爸爸,我好想你。所以我想寫一封信給你,跟你講講家裏的事情。”
“你走後沒多久,媽媽就發現懷了弟弟們。
只是……只是媽媽在生弟弟們的時候,難產,人沒了。”
說到這裏,陸玥玥的聲音低了下去。
她的腦海裏,模糊地閃過一個溫柔的影子。
媽媽,徐靜姝。
媽媽走的時候,她才四歲。
關於媽媽的記憶,已經只剩下些碎片。
她快要記不清媽媽的臉了,只記得媽媽抱着她的時候,很暖和。
媽媽走的那年,才二十四歲。
要是還活着,今年也才二十八。
陸玥玥吸了吸鼻子,把翻涌上來的酸澀,壓了下去。
女工作人員寫字的手,停住了。
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脹。
父母雙亡!
天啊,這幾個孩子,竟然是爹娘都沒了的孤兒!
她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再看看她身後,那一串小腦袋。
只覺得像是堵了團棉花,難受得緊。
陸玥玥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往下說。
“媽媽一下子生了五個弟弟,都還沒來得及等您回來,給他們取個好聽的名字。”
“現在,我們在家裏,就隨便叫着。
他們叫二蛋、三蛋、四蛋、五蛋,還有小六子。”
真是一群可憐的孩子啊!
女工作人員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信寫到這裏,已經足夠讓人心碎了。
可陸玥玥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這悲傷,瞬間轉爲了憤怒。
“爸爸,媽媽走了以後,我們就跟着小姑一家生活。
可是……我們過得一點都不好。”
“所有的撫恤金,全都被小姑拿走了,她不給我們用。”
“我們每天都吃不飽,也穿不暖。
小姑還有表弟他們,頓頓吃白面饅頭和米飯。
我們六個,天天吃野菜糊糊。”
“要是我們說餓,小姑就會罵我們是賠錢貨,還……還會動手打我們。”
女工作人員拿着筆的手,因爲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了。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心頭火起。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女人!
拿命換的撫恤金!是留給六個孩子的活命錢!
她竟然敢霸占了,還虐待孩子?
這簡直就不是人!是畜生!
她代寫過那麼多年的信,聽過各種各樣的家長裏短。
有抱怨日子苦的,有夫妻吵架的。
可從來沒聽過,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
她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繼續往下寫。
她要一字不落地,把這些罪狀全都記下來!
陸玥玥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不過爸爸你放心,小姑虐待我們的事情,昨天被村裏的大隊長衛國叔叔發現了。
衛國叔叔是個好人,他主持了公道,當着全村人的面,把小姑狠狠地批鬥了一頓。”
聽到這裏,女工作人員心裏的火氣,才稍稍順了一點。
還好,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可是,我們住在她家,每天還是過得提心吊膽的。
我真怕……怕有一天,我護不住弟弟們。”
“爸爸,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們的,對嗎?”
這一句問話,像是一記重錘。
女工作人員再也忍不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是啊,如果他們的爸爸還在。
他的孩子們,怎麼會受這種委屈!
陸玥玥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她覺得,差不多了。
該說的慘狀,說了。
該表達的委屈,也表達了。
並且點明了“撫恤金”和“虐待”,這兩個最關鍵的問題。
這封信寄出去,只要能到爸爸的部隊。
就絕對不可能石沉大海!
女工作人員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鋼筆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抬起頭,眼圈泛着紅。
看着陸玥玥他們,充滿了憐惜和心疼。
陸玥玥伸出小手,把錢遞了過去。
“姐姐,這是郵票錢。”
那女工作人員臉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沒事兒,這幾分錢,姐姐給你出了。”
“都是小事,不用給錢了。”
陸玥玥堅持着,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姐姐,不行的,該是多少就是多少。”
她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哪怕只是八分錢。
女工作人員見她不肯收,有些無奈。
“小姑娘,你這信,地址是往哪兒寄呀?
得跟我說清楚,不然寄丟了可就麻煩了。”
陸玥玥心裏定了定。
這個地址,她記得比自己的生日還清楚。
上一世,父親從部隊回來後。
跟她講起過,他當兵時待過的地方。
那是一個遙遠的海島。
“寄到南海省,黑石島,駐軍902部隊,陸川收。”
陸玥玥一字一頓,吐字清晰。
女工作人員握着筆的手頓了一下,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陸玥玥。
黑石島?那可是個相當偏遠的地方。
離這裏足足有一兩千公裏!
普通人別說寄信,怕是聽都沒聽說過。
這小姑娘說得如此詳細,部隊番號都一清二楚,顯然不是胡謅的。
“小姑娘,你確定是這個地址嗎?黑石島很遠的。”
她還是不放心地確認了一遍。
“確定。”
陸玥玥點點頭,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着。
看着那封承載着她全部希望的信,被女工作人員蓋上郵戳。
放進一個“發往外省”的郵政麻袋裏。
陸玥玥輕輕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信,總算是寄出去了。
可這只是第一步。
在這個物流和交通不發達的年代。
一封信的旅程,漫長得讓人心焦。
從他們這個小鎮出發,跨越數個省份,到達南海省港口,至少需要五到八天。
然後,還要等待去往黑石島的船。
父親說過,那個島沒有固定的客運班次。
大多是運送物資的補給船,單程就要在海上顛簸七八個小時。
這麼一算,信送到爸爸手上,最快最快,也得八九天左右。
若是中間哪個環節耽擱一下,半個月都有可能。
而爸爸收到信,再想辦法趕回來……
陸玥玥在心裏默默計算着。
怎麼算,他們姐弟幾個都得獨自面對,至少半個月的艱難時光。
這半個月,她必須撐起一片天,護好五個年幼的弟弟!
“好了,小妹妹,信寄出去了,放心吧。”
“謝謝姐姐。”
陸玥玥真誠地道了謝,然後拉着弟弟們,轉身出了郵局。
“姐姐,我們現在去哪兒?”
二蛋仰着小臉,小聲問道。
陸玥玥低頭看了一眼弟弟們,他們一個個小臉蠟黃。
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打着補丁。
腳上的鞋子,更是破得露出了腳趾頭。
不過好在如今不同了!
在她的空間裏,那裏放着兩千多塊錢的巨款,和一沓厚厚的票據。
這是他們的救命錢,也是他們新生活的資本!
“走,姐姐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