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門前，阮玥特意在歲歲耳朵裏塞好了降噪耳塞，又在他手裏放了他偶爾會多看一眼的安撫海馬玩具。
歲歲最近狀態穩定了些，帶他去看看爸爸工作的地方，可能會有不一樣的體驗。
她抱着歲歲，坐了很久的地鐵，來到那棟氣派的寫字樓。
歲歲緊緊摟着她的脖子，對陌生的環境有些緊繃，但沒有表現出過度的驚恐。
阮玥在訪客區的長椅坐下，給祁知旭發了消息，然後陪歲歲玩玩具，盡量屏蔽周圍的視線。
許盈清剛下樓，看見他們後揚起一個笑容：
“玥玥姐你怎麼來了？”
她自然地蹲到歲歲面前：
“歲歲也來啦？”
她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一個色彩鮮豔的迷你風車，在歲歲眼前晃了晃：
“歲歲看這個，喜不喜歡？”
歲歲雖然表情依然呆滯，但明顯被吸引了注意力。
阮玥見狀鬆了口氣。
正好這時手機震動了，是師兄發來的消息。
關於戴維斯團隊名額的申請，需要她立刻確認一些信息。
阮玥低頭，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敲擊回復。
剛發出去，一聲極其尖銳的哭嚎在耳邊炸開。
阮玥心髒一緊，抬頭看見歲歲正瘋狂地揮舞着手臂，滿臉通紅，眼淚洶涌，嘴裏發出只有極端痛苦時才會有的尖叫。
海馬和風車早就被扔在地上，他拼命用手去抓自己的耳朵和頭。
阮玥魂飛魄散，撲過去想抱住他：
“歲歲！歲歲怎麼了？”
可歲歲此刻力氣大得驚人，瘋狂地扭動掙扎，哭嚎聲穿透了大堂原本安靜的氛圍。
員工們紛紛駐足，低聲議論夾雜着毫不掩飾的厭煩：
“誰家小孩啊，哭這麼凶。”
“帶孩子來這種地方幹嘛？”
有人從樓上探出頭，不滿地喊：
“能不能管管孩子？太吵了！”
阮玥手忙腳亂，試圖把歲歲摟進懷裏安撫，卻完全沒用。
歲歲像是被困在了某種感官地獄裏，除了崩潰的哭喊和掙扎，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她不停地對四周投來的目光道歉：
“對不起！孩子不太舒服，馬上就好……”
“阮玥！”
祁知旭的聲音帶着壓低的怒意和明顯的尷尬傳來。
他快步走過來，眉頭緊鎖，看了眼周圍聚集的人群和指指點點的目光，臉色難看極了。
他伸手想幫忙按住歲歲，卻被歲歲更劇烈地揮打開。
祁知旭的聲音近乎命令，帶着一種急於擺脫麻煩的焦躁：
“快把他帶出去！在這裏像什麼樣子！”
許盈轉向周圍不滿的同事，滿是歉意：
“孩子是特殊情況，我們馬上處理好，抱歉打擾大家工作了。”
阮玥抱着痛苦掙扎的歲歲，手臂被他踢打得生疼。
她抬起頭看向祁知旭。
他的眼神裏沒有對兒子的孩子，沒有對妻子的理解，只有急於擺脫麻煩的窘迫，和一絲被她與孩子“丟臉”行爲冒犯到的疏離與嫌棄。
就在這一刻，抱着懷裏這個小小的身軀，承受着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指責，看着丈夫眼中的嫌惡，阮玥徹底明白了。
祁知旭要求的世界秩序、體面、可控。
而她的歲歲有着異於常人的需求、隨時可能帶來的“麻煩”。
所以她和歲歲，永遠不會被那個世界所接納。
阮玥不再道歉，也不再向任何人解釋。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哭得幾乎虛脫的歲歲緊緊抱在懷裏，拿起散落的東西，低下頭，快步走向旋轉門。
身後隱約傳來許盈打圓場的聲音，和祁知旭低聲對同事解釋的模糊話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