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幼兒園的塑膠場地上,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弘暉蹲在沙坑邊,小手捏着溼沙子,試圖堆出一個小“房子”。旁邊是嘰嘰喳喳的朵朵和其他幾個孩子,他們正合力挖一條“運河”。

“弘暉,你的房子怎麼沒有門呀?”朵朵湊過來,指着那個歪歪扭扭的沙堆。

弘暉愣了一下,他堆的是記憶中王府亭子的模樣,有飛檐(用兩片樹葉插着),有立柱(用小木棍支撐),但確實沒考慮門。他想了想,用小鏟子在沙堆側面挖了個洞:“門在這裏。”

“好小!人進不去!”另一個小男孩嚷道。

“這是……月亮門。”弘暉努力回憶着阿瑪書房外那個圓圓的院門,“好看的。”

“月亮門?”孩子們覺得新奇,紛紛圍過來看。弘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卻有點小小的開心。這是第一次,他帶來了這裏沒有的東西,而且被注意到了。

王老師在不遠處看着,臉上露出微笑。這個叫弘暉的孩子,剛來時那麼拘謹沉默,現在雖然話還是不多,但已經能和其他孩子進行簡單的互動,偶爾蹦出的幾個詞如“回廊”、“歇山頂”,雖然孩子們不懂,卻給遊戲增添了不少趣味。只是他總帶着那匹舊木馬,寸步不離,顯得有些特別。

自由活動結束的鈴聲響起。孩子們排隊洗手,弘暉小心地把棗木小馬放在自己的小儲物格頂層,還用一張紙巾墊着,這才跑去洗手。這個細心的舉動被王老師看在眼裏。

洗手時,弘暉看着水龍頭裏自動流出的水,還是會有一瞬間的愣神,但已經不會像最初那樣驚呼了。他學着其他孩子的樣子,擠了一點點草莓香味的洗手液,搓出泡泡,沖洗幹淨。只是他洗得格外認真,連指甲縫都不放過,這是李嬤嬤從小教他的規矩。

下午的繪畫課,老師讓孩子們畫“我的家”。其他孩子畫的都是高樓、窗戶、小汽車,或者爸爸媽媽手拉手。弘暉拿着蠟筆,猶豫了很久。他想起紫禁城黃色的琉璃瓦,想起雍親王府朱紅的大門和石獅子,想起額娘院子裏那棵海棠樹……可他不知道該怎麼畫。

最後,他在畫紙中央,畫了一個大大的、穿着袍子的人(阿瑪),旁邊畫了一個小一點的、穿着裙子的人(額娘),然後在兩人中間,畫了一個更小的、穿着奇怪衣服(現代運動服)的自己。天空上,他用黃色蠟筆用力塗了一個圓圓的太陽,在太陽周圍,畫了許多道放射狀的金色線條。

“弘暉畫的是爸爸媽媽和你自己嗎?”王老師走過來,俯身看着,“畫得真好!太陽的光芒很燦爛。不過,爲什麼你在太陽光裏面呀?”

弘暉抬起頭,眼睛清澈,帶着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困惑:“因爲……暉兒記得,有光。暖暖的,金色的光。”他指了指自己和爸爸媽媽之間那道他用褐色蠟筆特意加深的、代表地面的線條,“然後,暉兒就從這裏,到了那裏。”他的小手指從畫紙的一邊(代表王府?),劃了一道弧線,落到穿着運動服的自己身上。

王老師怔了怔,隨即理解爲孩子獨特的想象力或者某種心理投射,也許是想表達和父母分離的思念?她笑着摸摸弘暉的頭:“嗯,弘暉一定是坐着陽光飛毯,從老家飛到爸爸媽媽現在工作的地方,對不對?真是個有想象力的故事!”

弘暉眨了眨眼,沒有反駁。他不懂“陽光飛毯”,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飛來的。可是……怎麼說呢?他看着畫上那團金色的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放在小凳子旁邊的棗木小馬。小馬安靜地立在那裏,在透過窗戶的陽光照耀下,木質紋理顯得溫潤。

就在這時,弘暉清晰地感覺到,小馬的方向,似乎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很淡,像冬日呵出的一小口氣,瞬間就消散在空氣裏。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把木馬拿過來,抱在懷裏。木質表面是常溫的,剛才那絲暖意仿佛只是錯覺。

但他心裏,卻莫名地安定了許多。

放學時,林婉來接他。王老師委婉地提起了那幅畫,說:“弘暉媽媽,孩子是不是有點分離焦慮?或者最近經歷了比較大的環境變化?他畫了一幅很特別的畫,似乎對‘光’和‘移動’有特別的感受。平時他也總是帶着那匹木馬,很珍惜的樣子。”

林婉心裏咯噔一下,面上卻保持微笑:“謝謝王老師關心。是,我們之前工作比較特殊,孩子跟着我們在野外考古營地待過一段時間,最近才回城市,可能還在適應。那木馬是他……很重要的長輩送的,所以特別依戀。”這個借口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用以解釋弘暉某些“不合時宜”的認知和行爲。

“哦,原來如此。”王老師恍然大悟,對弘暉更多了一份憐愛,“孩子適應得已經很快了,很有規矩,也很聰明。慢慢來,會越來越好的。”

回家的路上,林婉問起那幅畫。弘暉描述了自己畫的內容,尤其是那道“金色的光”。林婉和陳明晚上仔細研究了那幅稚嫩的畫,心情沉重。孩子的記憶和感知,似乎正在將那次穿越的經歷,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具象化。

“我們不能只被動等待了。”陳明翻看這幾天記錄的關於木馬的觀察筆記,除了弘暉摔跤那次和今天下午,木馬並無其他明顯物理變化,“或許,我們該主動做點什麼。比如,嚐試復現一下弘暉過來時的條件?他雖然說不清,但提到‘抓周’、‘想拿匕首’、‘金光’。我們可以試試在類似的時間,讓他接觸一些老物件,或者……在精神高度集中或情緒波動時,觀察木馬的反應。”

林婉有些猶豫:“這會不會有風險?萬一……萬一刺激過度,真把他送回去了,或者引發別的變故?”

“但這樣幹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弘暉的情緒在慢慢穩定,這是個好跡象,但也意味着那個‘觸發點’可能正在淡化。我們需要在不驚嚇到他的前提下,進行一些溫和的嚐試。”陳明推了推眼鏡,“就從……營造一個類似‘抓周’的、需要他集中注意力做選擇的遊戲情境開始吧。”

紫禁城,上書房。

康熙摒退了所有太監宮女,只留下胤禛、胤祥,還有被緊急召回的、正在京郊辦事的皇長子胤禔和皇三子胤祉。御案上攤開的,除了那枚黑色薄片,還有幾份粘杆處和各地督撫密報的摘要。

“都看看吧。”康熙的聲音帶着疲憊,但目光依舊銳利,“這半月來,粘杆處查訪僧道巫覡一百三十七人,所謂‘異人’四十六名,大多爲招搖撞騙之徒,所言虛妄,不足采信。各地密報所提‘奇聞異事’,十之八九乃以訛傳訛,餘下一二,經查亦多爲巧合或人爲。”

胤禔快速翻閱着,濃眉緊鎖:“皇阿瑪,如此說來,豈非毫無進展?那這些裝神弄鬼的廢物,還留着作甚!”

胤祉則仔細看着一份關於南方某地“天降流火,有異石,銘文古怪”的密報,沉吟道:“皇阿瑪,此‘異石’上的紋路,經當地學子臨摹呈上,兒臣觀之,雖亦古怪,但與這薄片上之符號,似乎並非同源。更像天然紋理,被鄉民附會。”

胤祥有些着急:“難道白晉那些西人的說法,也是空談?”

康熙示意他們稍安勿躁,從一摞密報最底下,抽出薄薄一張紙:“並非全無收獲。四川巡撫密奏,川西雪山深處,有獵戶稱曾見‘七彩霞光,倏忽而逝,光散處雪地無痕’。雲南土司亦報,邊境密林有野人部落傳說,提及‘金光門扉,誤入者可見鐵鳥騰空、銀樓林立之幻境’,然年代久遠,語焉不詳,且與巫蠱迷信混雜。”

這些記載,比之薩滿的囈語更爲飄渺,但“金光”、“鐵鳥”、“銀樓”(是否指玻璃幕牆高樓?)等詞匯,卻隱約與弘暉失蹤時的異象、薩滿的描述,甚至白晉所猜想的“他世”景象,有着微妙的呼應。

“更重要的是,”康熙將那張紙放下,目光掃過幾個兒子,“朕讓欽天監與造辦處聯手,日夜研究此物。”他指向黑色薄片,“其材質,確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堅不可摧(相對古代工藝),利刃不能傷,水火不能侵。其背面光滑如鏡,毫無瑕疵,絕非研磨所能及。造辦處的幾位老匠人看了,直言‘此非人力可爲,乃天工’。”

書房內一片寂靜。連最不信邪的胤禔,也露出了凝重之色。技藝精湛的工匠都這麼說,其分量遠比術士的胡言重得多。

“老四,”康熙看向胤禛,“弘暉舊居,可有何異常?”

胤禛躬身:“回皇阿瑪,兒臣謹遵旨意,封鎖院落,一切保持原樣,每日僅遣兩名可靠老仆入內灑掃。兒臣亦每日親自巡查……”他頓了頓,臉上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波動,“三日前起,兒臣察覺,弘暉抓周時最喜、常抱在手中玩耍的那匹棗木小馬,其底座木質,觸之……似有極其微弱之溫潤感,與尋常木料之冰涼不同。初時以爲是日光照拂之故,然接連數日,無論晨昏陰晴,置於室內,此溫潤感依舊隱約可察,雖不明顯,但確實存在。”

“哦?”康熙身體微微前傾,“那木馬現在何處?”

“仍在弘暉房中原地,未敢擅動。兒臣已命人暗中日夜看守記錄,其表面無異狀,僅底座木質有此微妙變化。”胤禛答道。這個發現讓他既激動又忐忑,仿佛在無盡的黑暗深淵旁,看到了一縷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光。

“棗木小馬……”康熙手指輕叩桌面,“是胤祥所贈?”

“是,皇阿瑪。”胤祥連忙道,“是兒臣在弘暉生辰前,特意尋了塊老棗木,請京中巧匠雕成,想着寓意‘早早馬上封侯’。”

“一塊尋常棗木……”康熙沉吟,“老四,你即刻回府,將那木馬取來。記住,勿要驚動旁人。”

“兒臣遵旨!”

“此外,”康熙的目光變得深沉,“老十三,你之前說,留意到市井中有關於‘西人奇談’之語?”

胤祥精神一振:“是!兒臣近日結交一常與粵海關洋商打交道的牙人,據其酒後所言,有些泰西船員水手閒談時,確會提及海外一些荒誕不經的傳說。有雲大海盡頭有‘顛倒之國’,人物皆倒立行走;有雲地下深處另有‘鏡中世界’,一切與吾世相反;更有甚者,提及有‘時空渦流’,船只誤入,倏忽間已過百年,或見未來之城……不過皆被引爲笑談,無人當真。”

“無人當真……”康熙重復着這四個字,嘴角泛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弘暉失蹤之前,朕又何嚐將此類怪談當真?傳旨,命廣東巡撫,借海關貿易之機,不着痕跡地向泰西洋商打探,凡有關時空錯亂、異世見聞之傳說,無論多麼荒誕,皆需記錄呈報。另,着閩浙等地,對出海商民亦多加留意。”

一道道旨意悄然發出。帝國的機器,開始爲一個三歲孩童的離奇失蹤,爲一個超越時代的謎團,緩慢而精密地運轉起來。調查的方向,從單純的尋人,逐漸轉向一個更爲幽深未知的領域。

當夜,胤禛將弘暉那匹棗木小馬秘密帶入宮中。康熙與幾個兒子在燈下反復查看。小馬雕工精致,神態靈動,木質紋理細膩,確是一件上好的玩物。康熙親自用手撫摸底座,果然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似有若無的溫潤,區別於木料本身的涼意,也不同於被體溫焐熱的暖,而是一種……內斂的、隱約的活性溫度。

“確與常木不同。”康熙下了結論,眼中光芒閃爍,“此馬與弘暉最爲親近,常在手邊把玩。其失蹤後,此木卻顯異狀……莫非,此物亦受那‘金光’或‘異世’之力浸染,留有印記?”

這個猜想讓所有人心中一震。如果木馬是“印記”,那它是否會是指引弘暉歸來的“路標”?或者,它本身是否隱藏着穿梭兩個世界的“鑰匙”?

無人能答。

康熙將木馬鄭重放回錦盒:“此物與那黑色薄片,皆需妥善保管,嚴加看護。或許,關鍵就在它們身上。”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弘暉能否歸來,或許……就看吾等能否參透此中玄機了。”

夜色中,雍親王府弘暉的舊居內,空空蕩蕩,似乎還殘留着孩童的奶香氣。而遙遠的現代公寓裏,弘暉正抱着同一匹小馬,在林婉溫柔的睡前故事聲中,沉入夢鄉。他夢裏,有金色的光,有阿瑪嚴肅卻溫柔的臉,也有幼兒園滑梯的暢快,和朵朵他們“修運河”的笑聲。

兩個世界,圍繞着同一匹棗木小馬,展開了各自平行又隱約呼應的探索。而那微弱的溫潤感,如同深埋地下的種子,正在無人知曉處,悄然醞釀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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