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緲用力點頭：“你認識路嗎？”
少年沉默着，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不知爲何，她感覺少年表情微微有些變化，多了些山雨欲來的冷冽。
過了一會兒，才聽得他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些："我送你。"
"真的？"薛緲眼睛一亮。
"嗯。"他利落地將外袍穿上身，隨後俯下身來，"上來，背你。"
薛緲愣住了。
檀迦蘭措側過頭解釋："你腳上有傷，路遠。"晨光落在他微紅的耳廓上，映得那抹薄紅更加明顯，"這樣快些。”
薛緲猶豫片刻，輕輕趴上他的後背。
檀迦蘭措穩穩起身時，她下意識地雙手搭在他肩前，保持着微妙的距離。少年的背脊比看起來更加結實，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溫熱的體溫。
晨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她發間跳躍。她歪頭靠在他左肩，齊腰的長發有些散亂，幾縷發絲不經意垂落，輕輕掃過他頸側的皮膚。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耳後細小的絨毛，和隨呼吸輕顫的長睫毛。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轉而望向林間小路。
"昨晚...你怎麼會在林子裏？"她輕聲問，試圖打破這過分親密的沉默。
"碰巧。"他言簡意賅。
"哦。"薛緲識趣地不再追問。
轉而想起那兩個歹徒，心有餘悸：“昨晚那兩個人呢？”
“不知道。”
“他們逃走了？”薛緲心又提起來。
"不知道。"他察覺到她的害怕，補充道，"他們都瞎了，或許是被野狼叼走了吧。”
"啊？"薛緲倒吸一口涼氣。
轉念一想，那兩人作惡多端，落得如此下場，也算報應。
"嗯。"少年應了一聲，語氣淡得像在說天氣。他托了托她的腿彎，繼續穩步前行。
幾番對話下來，薛緲發現他的漢語說得意外地流利，雖然帶着些許口音，但用詞和斷句都還算準確。
"你的漢語說得真好呢。"她忍不住贊嘆。
"嗯。"少年應聲，"這些年，來墨脫的遊人多了，這裏變得熱鬧許多。我時常出來看看，自學的。”
"自學？"薛緲驚訝地睜大眼睛，"那你很聰明啊！"
少年沉默片刻，輕聲反問："是嗎？"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歡喜。被誇贊的喜悅像隱秘的山泉，悄悄在心底流淌，特別是……來自她的認可。
但薛緲卻誤會了他的冷淡，以爲他不願多談，便不再作聲。
少年悄悄側目，瞥見她專注望着前路的側臉，長睫低垂，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心裏莫名泛起一絲失落，像被微風驚擾的湖面。他想再說些什麼，打破這沉默，卻笨拙地不知如何開口。
這種莫名的憋悶感讓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林間隱約現出營地的輪廓。
少年停下腳步，小心地將薛緲從背上放下，虛扶着她站穩："就送到這裏。"
薛緲的腳一沾地，便轉身面對他，誠懇地說："多虧有你，真的謝謝你。"
她轉身準備離開，少年卻忽然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薛緲回過頭，晨光裏她的笑容很輕，卻清晰地映在他眼底："我叫薛緲，縹緲的緲。"
見他眼中似有困惑，她想起他或許不懂漢語深意，便抬手指向山谷間繚繞的薄霧，輕聲解釋："就是像那樣，雲霧浮遊的意思。"
"薛...緲..."少年低聲重復，像在品味這個名字的韻律，"我記住了。"他頓了頓，抬眼望她，目光清亮，"我叫檀迦蘭措。"
"我記得。"薛緲微笑。其實昨夜昏迷前，她依稀聽見了這個名字，只是當時意識模糊，此時才真切地對上了人。
他也特意解釋道：“是風的意思。”
"風？"她輕輕重復，覺得這名字既好聽又別致，忽然想起不知在哪讀過的句子，吟道："緒颸揚而清回，鹹娟娟以動影……"
他顯然聽不懂這文縐縐的詞句，困惑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薛緲笑了笑，"再見。"她揮了揮手，轉身走入漸亮的晨光裏。
心裏卻想，這雪山蒼茫，人海遼闊，此番萍水相逢，大抵是後會無期了。
"再見。"少年應道。聲音裏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鄭重，仿佛不只是一句簡單的道別，而是在許下一個諾言。
他看着薛緲轉身，走向遠處，身影在林木間時隱時現。他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
他唇角動了動，重復着那個剛剛知曉的名字："薛、緲……"停頓了片刻，又一個更親昵的音節，滑過齒間："緲緲……"
……
薛緲快步走向營地，遠遠看見聞邪正焦急地四處尋她。一見到她，聞邪幾乎是沖過來的，額頭上全是汗："你...我還以爲你出事了！"
他氣喘籲籲地扶住她的肩膀，聲音都在發顫。
"你的腿怎麼了？"聞邪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不對勁，臉色一變，"趙然和王野他們...我昨晚被他們騙出去迷暈了。醒來發現你不在，我都快急死了！"
"沒事就好……"薛緲看到他安然無恙，長舒一口氣，"你平安就好。但我們得趕緊回去，許燁和蘇窈他們可能有危險！"
聞邪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看着她明顯受傷的腿又猶豫起來："你的腿……這樣，我背你！"
薛緲連忙擺手拒絕："從這兒回村子路太遠了，你背着我怎麼吃得消！"
"能背一段是一段！"聞邪的語氣異常堅決，不由分說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先回去看看情況再說！快上來！"
薛緲也沒再拒絕。
回村的路上，薛緲簡單講述了昨晚的遭遇。
聽到驚險處，聞邪能感覺到自己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托着她的手心陣陣發涼。但當薛緲提及那個適時出現的少年時，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語氣裏帶着一絲本能的疑慮："他怎麼會那麼巧，大半夜的出現在那種地方？"
薛緲被他說得一愣，她之前完全被獲救的慶幸籠罩，並未細想這一層。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他確實救了我，還照顧了我一整夜。也許山裏人的生活習慣，本就和我們不一樣吧。"
"也許吧。"聞邪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萬幸他救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