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敘白解開安全帶，認命地下了車。
他拉開後座車門，彎腰，熟練地將她再次抱起。江語在他懷裏哼唧了一聲，像只被擾了清夢的小貓，不滿地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後又沒了動靜。
夜深人靜，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顧敘白幾乎是憑着七年前的記憶，抱着她，一步步地往樓上走。
他記得她家在五樓，沒有電梯。
他曾經無數次這樣背着她、抱着她上樓。有時候是她崴了腳，有時候是她懶得走，撒着嬌讓他背。那時的他，只覺得懷裏的人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哪怕是爬到天上去，他都甘之如飴。
可現在，懷裏的人還是那個人，心情卻已截然不同。
只剩下沉重。
終於到了五樓，他抱着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鐵門前。從她的包裏翻出鑰匙，插入鎖孔。
“咔噠”一聲，門開了。
他推開門，一股混合着淡淡檸檬香撲面而來。
“喵”屋內的貓剛迎上來便聞到陌生的味道，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屋子裏一片漆黑。他沒有開燈，只是借着從樓道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抱着她走了進去。
就在他轉身準備關門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了玄關鞋櫃上擺着的一個相框。
那是一個很舊的木質相框，邊角都有些磨損了。照片已經泛黃，但上面兩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笑容依舊燦爛得晃眼。
女孩扎着馬尾，笑得眉眼彎彎，而旁邊的少年，微微側着頭看着她，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溫柔和寵溺。
那是十七歲的他和她。
顧敘白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抱着懷裏的人，站在黑暗中，就那麼直直地看着那張照片，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以爲，她早就把所有關於他的東西都扔了。
就像七年前，她扔掉他一樣。
他抱着江語，繞過客廳，徑直走向最裏面的那間臥室。
他把她輕輕地放到床上，替她脫掉鞋子，拉過被子蓋好。做完這一切，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熟睡的臉，眼底的情緒復雜難辨。
他應該走的。
可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的目光在房間裏逡巡。房間很小，陳設簡單得有些過分，除了床和一個舊衣櫃，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床頭櫃。
他的視線，被她枕頭下露出的一個角吸引。
那是一個筆記本的硬殼封面，邊緣已經泛黃起毛，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本筆記從她枕頭下抽了出來。
是一本很厚的醫學筆記。
他翻開扉頁，一股熟悉的墨水味傳來。在扉頁的最上方，有一行龍飛鳳舞的籤名。
——顧敘白。
是他的字跡。
他的指尖，在那三個字上反復摩挲，粗糲的紙張觸感，將他的思緒瞬間拉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夏天。
他記得，那是他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她知道他學醫，特意跑遍了全城的文具店，給他買了這本最厚的筆記本。
“給你的！”她把本子塞進他懷裏，仰着小臉，眼睛亮晶晶的，“以後你就是顧醫生啦！這上面，要記滿所有能救死扶傷的知識哦！再籤個名，以後這本筆記肯定能升值！”
他當時笑她傻，卻還是依言在扉頁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本筆記，他只用了不到一年。後來他生病，出國，後面那大半本，就一直空着。他以爲，這本筆記早就和那些過去一起，被她扔進了垃圾堆。
可它卻一直在這裏。
被她壓在枕頭底下，夜夜安眠。
顧敘白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水……我要喝水……”
床上的人忽然發出一聲含混的囈語，打斷了他的思緒。
顧敘白回過神，將筆記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轉身走出臥室。他在廚房裏找到了杯子，倒了杯溫水，又返了回來。
他坐到床邊，將江語的頭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然後把杯子湊到她唇邊。
“喝水。”
江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珠順着她的嘴角滑落，沾溼了她幹燥起皮的嘴唇，在燈光下泛着晶瑩誘人的光澤。
顧敘白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裏，好像有一頭被囚禁了七年的野獸，正在瘋狂地叫囂着，想要沖破牢籠。
江語喝完水，似乎舒服了一些，在他懷裏動了動，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伸出手，像八爪魚一樣，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
“別走……”她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帶着濃濃的鼻音和醉後的依賴，“陪陪我……”
顧敘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柔軟的身體緊貼着他，能聞到她發間傳來的洗發水清香，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一下下地噴在他的皮膚上。
理智的那根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
他低下頭，看着懷裏的人，眼底的墨色翻涌，深不見底。
他沒有再忍耐。
他俯下身，準確地吻住了那雙讓他肖想了七年的嘴唇。
起初只是輕輕的碰觸，試探性的，溫柔的。當感覺到她沒有抗拒，甚至還無意識地迎合了一下時，他再也控制不住，加深了這個吻。
他撬開她的唇齒，攻城略地，帶着七年的思念、不甘、憤怒和委屈，狠狠地掠奪着她口中的每一寸空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懷裏的人因爲缺氧而發出細微的嗚咽聲，他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空氣中彌漫着曖昧又危險的氣息。
江語的眼角掛着一滴生理性的淚水，嘴唇被他吻得紅腫微翹，眼神迷離，顯然還沒完全清醒。
顧敘白看着她這副任人采擷的模樣，心底的火燒得更旺了。
他撫上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紅腫的唇瓣，聲音因爲情欲而變得沙啞得不像話。
“江語，”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我是誰？”
他想聽她說出他的名字。
哪怕是在不清醒的時候。
江語迷蒙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辨認。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皺起眉，伸出手，不耐煩地推了推他的臉。
“張強？”她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句，語氣裏滿是被人打擾清夢的不滿，“別鬧，讓我睡覺。”
顧敘白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凝固。
張強？
誰是張強？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被背叛的屈辱感，瞬間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這裏失控沉淪，她嘴裏念的，竟然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猛地從床上站起來，因爲動作太大，甚至帶倒了床邊的椅子。
“哐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江語被嚇得縮了一下，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顧敘白站在床邊，胸膛劇烈起伏，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個毫不知情的女人，眼底猩紅一片，像是要滴出血來。
他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在這裏爲她失魂落魄，爲她嫉妒發狂，可她的心裏，早就住了別人。一個叫“張強”的男人！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會忍不住掐死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顧敘白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這個讓他感到窒息的房間，重重地摔上了門。
江語養的貓發現屋內沒有陌生的味道，這才跑到江語的床上，一爪子踩在江語臉上。
江語半夢半醒，不耐煩把貓扒拉開，”張強，回你自己的窩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