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總來得猝不及防,一場秋雨過後,風裏就裹着刺骨的涼。沈青梅裹緊米色外套,把下巴埋進圍巾裏,快步穿過中文系教學樓前的銀杏道。金黃的銀杏葉落在她腳邊,她卻沒心思停留——從大一到現在,她早已習慣用忙碌填滿所有時間,仿佛只要跑得夠快,就不會被關於林硯舟的回憶追上。
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是沈青梅的“固定座位”。桌上堆着厚厚的文學理論書,筆記本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批注,連電腦屏幕上都還停着未寫完的課程論文。她抬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視線無意間掃過窗外,正好看見一對情侶手牽手走過,男生把女生的手揣進自己口袋裏,動作自然又親昵。
沈青梅的筆尖頓住了。恍惚間,她好像又看見少年時的林硯舟,在青梅巷的路燈下,也是這樣把她的手攥進自己溫熱的掌心,低頭跟她講北京的秋天有多美。巷口的枇杷樹影落在他們身上,風裏飄着熟透的果子香,那時候的日子,連空氣都是甜的。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翻涌的情緒壓回去,重新低頭盯着屏幕。可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打出來——那些刻意被忽略的思念,總會在這樣不經意的瞬間,悄悄冒出來,撓得人心尖發疼。
偶爾在食堂或者走廊,沈青梅會從同學口中聽到林硯舟的消息。“聽說建築系的林硯舟又拿了國家獎學金,厲害得很”“他好像一直在兼職,周末都去設計院幫忙畫圖,說是要攢錢還人情”……每次聽到這些,沈青梅的心都會像被什麼東西揪着,五味雜陳。
她既慶幸他過得好,沒有被當年的困境打垮,又忍不住難過——他身邊的人,再也不是她了。她甚至會偷偷想,蘇曼琪是不是還在他身邊?他們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這些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讓她連打聽更多消息的勇氣都沒有。
大學四年,沈青梅沒再談過戀愛。有人追求她,她也只是禮貌地拒絕。不是遇不到好的人,而是心裏的位置,早就被那個在枇杷樹下說要給她設計房子的少年占滿了。她也沒回過青梅巷,哪怕寒暑假,也只是以“實習忙”爲借口留在北京——她怕回到那個滿是回憶的地方,怕看到巷口的枇杷樹,就忍不住想起曾經的約定。
畢業那天,北京的天空很藍。沈青梅抱着畢業證書,站在學校門口,看着同學們三三兩兩勾肩搭背,討論着未來的規劃。有人問她要不要回老家,她卻搖了搖頭:“我想留在北京,找份編輯的工作。”
其實她沒說出口的是,她還抱着一絲微弱的期待——也許在這座他們曾經約定好要來的城市,說不定哪天,就能再見到林硯舟。
只是現實遠比想象中平淡。沈青梅進了一家出版社做文字編輯,每天穿梭在格子間裏,改稿子、校對、開選題會,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晚上回到出租屋,她會坐在窗邊,看着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手裏捧着一杯熱牛奶,想起林硯舟曾經說過,要帶她去看天安門的夜景,去爬秋天的長城。
而此刻的林硯舟,正站在建築設計院的落地窗前,看着手裏剛完成的設計圖。畢業後,他順利進入國內頂尖的建築公司,憑借出色的設計能力和拼命的勁頭,短短幾年就成了公司的核心骨幹。他設計的商業中心成了城市地標,參與的文化場館項目還拿了國際大獎。
同事總開玩笑說他是“工作狂”,只有林硯舟自己知道,他只是想用工作填滿所有空閒。每當夜深人靜,看着空蕩蕩的公寓,他總會拿出錢包裏那張泛黃的照片——那是高三那年,他們在青梅巷的枇杷樹下拍的,沈青梅笑着靠在他肩上,陽光落在他們臉上,溫暖得讓人想落淚。
這些年,他從沒放棄找沈青梅。他去中文系問過她的同學,得到的只有“畢業後好像留在北京做編輯”的模糊消息;他回青梅巷找過她的父母,叔叔阿姨只是嘆氣說“青梅不讓我們告訴你她的聯系方式”。沈青梅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留下任何能找到她的痕跡。
去年冬天,林硯舟站在全國建築設計大賽的領獎台上,手裏捧着沉甸甸的獎杯。聚光燈打在他身上,台下掌聲雷動,可他的目光卻穿過人群,仿佛在尋找什麼。他忽然想起,以前每次他解開難題,沈青梅都會比他還開心,蹦蹦跳跳地說“林硯舟你好厲害”。
如果她在,現在一定會笑着爲他鼓掌吧?林硯舟在心裏默默想。
風從落地窗吹進來,帶着北京冬天的冷意。林硯舟抬手攏了攏西裝外套,把獎杯放在辦公桌上。桌上還放着一張未完成的設計圖——那是一棟帶小陽台的房子,陽台上畫滿了繡球花,是他答應過要給沈青梅設計的房子。
他拿出筆,在設計圖的角落,輕輕畫了兩個牽手的小人。北京的夜很長,思念也很長,他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再見到沈青梅,但他心裏始終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在這座城市裏重逢,就像當年在青梅巷的枇杷樹下,不經意間的相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