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教學樓的燈光總比晨光醒得早,凌晨五點半的操場還浸在薄霧裏,沈青梅抱着語文課本跑過來時,就看見林硯舟已經坐在看台第三級台階上,指尖夾着紅筆,正在數學卷子上勾劃重點。
“又比我早。”她挨着他坐下,把溫好的牛奶遞過去。林硯舟接過牛奶,指尖碰到她的手,笑着把劃好的卷子推過來:“你昨天錯的那幾道解析幾何,我標了易錯點,等會兒給你講思路。”
薄霧漸漸散開,晨光透過香樟葉的縫隙落在紙頁上,林硯舟的聲音低沉清晰,每講完一個步驟,就會抬頭看她一眼,確認她是否聽懂。沈青梅看着他認真的側臉,筆尖在筆記本上寫着寫着,就忍不住偷偷畫了個小太陽——高三的日子像永遠做不完的試卷,可只要和林硯舟一起,連枯燥的公式都變得有了溫度。
晚自習結束時已近十一點,校門口的路燈拉長兩道影子。他們總繞着青梅巷走回家,巷口的老枇杷樹結滿青黃的果子,風一吹,就有熟透的枇杷落在地上。林硯舟會牽着沈青梅的手,踩着路燈的光斑慢慢走,聊白天的模擬考,聊北京的秋天,聊未來的大學。
“建築系要畫很多圖吧?”沈青梅仰頭看他,“會不會很辛苦?”
林硯舟停下腳步,轉身把她抱進懷裏,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辛苦也值得。等我們去了北京,我先帶你去天安門看升旗,再去爬長城,等我學了設計,就給你蓋一棟小房子,陽台要種滿你喜歡的繡球花,夏天還能在樹下吃西瓜。”
沈青梅靠在他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笑着點頭:“好,那我們拉鉤,一定要一起考上北京的大學。”她的手指勾住他的小指,月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層碎銀。
距離高考只剩一周時,變故突然砸下來。那天早讀課,林硯舟的座位空着,直到中午,他才紅着眼眶出現在教室門口。沈青梅跑過去,才知道他媽媽突發重病,需要立刻做大型手術,家裏的積蓄幾乎全投進了醫院。
從那天起,林硯舟成了醫院和學校之間的“候鳥”。早上匆匆來學校聽兩節課,中午就趕去醫院換護工的班,晚上再回學校上晚自習,眼底的紅血絲一天比一天重,原本合身的校服也漸漸顯得寬鬆。
沈青梅想幫他,卻只能每天放學繞去菜市場,買些新鮮的排骨和蔬菜,燉好湯送到醫院。每次推開門,都看見林硯舟坐在病床邊,握着他媽媽的手,低聲講着學校的事,連吃飯都只是胡亂扒幾口。
“你別總熬着,會垮的。”沈青梅把熱湯遞給他,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裏又疼又急,眼淚差點掉下來。
林硯舟接過湯,卻先舀了一勺吹涼,喂到她嘴邊:“我沒事,你先喝。”等她喝完,他才自己喝起來,一邊喝一邊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帶着點沙啞:“青梅,你別擔心我,我肯定好好考試,咱們還要一起去北京呢。”
沈青梅用力點頭,把眼淚憋回去,幫他整理好皺巴巴的校服衣領:“我等你,不管怎麼樣,我都跟你一起。”她以爲,只要他們攥緊彼此的手,再大的難關都能跨過去,卻沒發現,一場誤會正藏在巷口的陰影裏,等着打破這脆弱的平衡。
那天沈青梅去醫院送湯,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林硯舟和他爸爸的對話。“……手術費還差五萬,實在不行,你就別考北京了,報本地的大學,還能幫家裏分擔。”他爸爸的聲音帶着疲憊。
沈青梅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停住腳步。她聽見林硯舟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爸,我再想想辦法。”
她沒敢進去,轉身悄悄離開,心裏亂糟糟的——林硯舟從沒跟她說過手術費不夠的事,他是不是早就打算放棄北京的夢想了?是不是覺得,她跟着他只會添麻煩?
第二天早讀課,沈青梅看見林硯舟在填志願意向表,筆尖在“北京建築大學”那欄猶豫了很久,最終卻劃掉,改填了本地的一所理工大學。她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沒等他解釋,就紅着眼眶跑出了教室。
林硯舟追出來時,她已經跑到了操場。“青梅,你聽我解釋!”他抓住她的手腕,語氣急切。
沈青梅甩開他的手,眼淚掉了下來:“你是不是不想去北京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你的負擔?”她想起枇杷樹下的約定,想起他說要給她設計房子的承諾,心裏又酸又澀。
林硯舟看着她哭紅的眼睛,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不是不想去北京,只是看着病床上的媽媽,看着家裏的困境,實在沒勇氣讓她跟着自己吃苦。可他不知道,沈青梅在意的從來不是未來有多難,而是他有沒有把她算進未來裏。
那天的風很大,吹得香樟葉簌簌作響,兩人站在操場中央,明明離得那麼近,卻好像隔了很遠的距離。高考的倒計時還在牆上一天天減少,可他們之間的甜意,卻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誤會裏,悄悄蒙上了一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