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山遠遠看見晚秋背着個大背簍,腳步看着都有些沉,他下意識就想快步過去幫忙,
可走到近前,看着這個名義上是弟妹,實際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小姑娘,那句“弟妹”在嘴邊滾了滾,
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稱呼,黝黑的臉上顯出幾分憨直的窘迫。
晚秋正低頭走路,忽然感覺背上一輕,嚇了一跳,猛地抬頭,見是大哥,這才鬆了口氣,小聲喚了句,
“大哥!”
又看向後面的林茂源,
“爹。”
林清山“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默默地將那沉重的背簍接過來挎在自己堅實的臂彎裏。
林茂源看着晚秋溼了的衣角和沾着泥點的褲腿,目光溫和地點點頭,
“又上山啦?快回家吃飯吧。”
這一幕其樂融融,宛如親生的景象,落在同樣收工回村的村民眼裏,不免又引起一陣低聲議論。
“瞧瞧,林家對這買來的丫頭是真不錯啊!”
“是啊,清山多老實的人,都曉得疼妹子了。”
“要我說,這丫頭也是個知道感恩的,勤快!”
“哼,五兩銀子呢!幹多少活都值得!”
“錢氏怕是要氣死了,她當草,人家林家當寶...”
說曹操曹操到。
錢氏也剛下地回來,灰頭土臉的,正累得心裏冒火,一眼就看見空着手的晚秋和林家父子走在一起,
林家父子背着背簍,晚秋倒是空着手,頓時那股邪火就找到了出口,陰陽怪氣地揚聲說道,
“哎呦,這是誰家的大小姐啊?下個地還得人空着手接回來?可真夠金貴的!”
林清山臉色一沉,眉頭擰起,正要開口,走在前面的林茂源卻先一步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目光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看向錢氏,聲音中氣十足的傳遍了周圍,
“錢氏,這是我林家明媒正....正式過繼,上了文書的兒媳,
你若是再不懂得尊重人,以後你家有什麼事,就別上門來找我了。”
林茂源這話擲地有聲,絕非虛言恫嚇。
他在附近幾個村子裏行醫十幾年,醫術雖比不上城裏坐堂的大夫能治疑難雜症,
但對付鄉下常見的頭疼腦熱,跌打損傷,婦人產後失調,小兒驚風等着實有一手,
開的方子也多是就地取材的草藥,價格公道,看診通常只收十文錢,若是實在困難的鄉鄰,
抓把自家種的菜,幫着幹點零活抵藥錢也是常有事。
因此,他在村民中威望頗高。
村裏人都知道,林大夫爲人寬厚,但絕不是那等可以任人拿捏的窩囊人。
他本身身強體壯,農忙時下地幹活是一把好手,家裏田地伺候得並不比別人差。
再看周桂香,同樣是生了四個孩子的婦人,卻比村裏許多同齡婦人顯得年輕利索,臉上皺紋都少些,面色也紅潤,
這固然有她自身勤快開朗的緣故,但也少不了林茂源懂得調理的功勞。
林家原本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大兒子能幹,二姑娘嫁的不錯,三兒子在鎮上謀了差事,
小兒子林清河更是聰明俊俏,原本是村裏多少人家眼巴巴想結親的對象,
可以說,若不是小兒子突然出事,林家絕對是清水村條件頂頂好,最讓人羨慕的人家之一。
這樣一個有本事,有底氣,還護短的林大夫放出話來,誰敢不當回事?
誰家能保證自己沒個三病兩痛,不求到林大夫門上?
錢氏被這話噎得滿臉通紅,指着林茂源“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她看着周圍人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又想到自家那個三天兩頭鬧肚子的寶貝兒子,終究是沒敢再撒潑,
那股剛提起的氣瞬間泄了個幹淨,只狠狠剜了看似空着手的晚秋一眼,
像是鬥敗了的公雞,耷拉着腦袋,鑽回了自家院子,連背影都透着心虛和狼狽。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見狀,議論聲更大了些,無非是感嘆林家厚道,錢氏活該之類。
也有人看着晚秋,心裏暗自嘀咕,這丫頭看着瘦小,倒真是個有造化的,
進了這樣的人家,只要自己不走歪路,以後的日子差不了。
晚秋跟着公爹和大哥回到林家小院,
林清山很有分寸,將背簍放在院中屋檐下便不再過問,
他知道那是晚秋自己的收獲,由她自己處置最好。
周桂香正從灶房探出頭,看見三人前後腳進來,臉上立刻綻開笑容,語氣裏帶着家常的親切,
“真巧!我剛還在念叨,飯快好了,你們就一塊兒回來了!”
張氏也坐在堂屋門口做針線,目光柔柔地落在自己男人身上,見他回來,嘴角便不自覺地上揚。
昨日剛確診有孕,夜裏夫妻倆說了半宿的體己話,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此刻見到林清山,心中更是甜蜜。
她轉眼看到晚秋又是一身泥點,不由失笑,帶着幾分熟稔的關切道,
“妹子,你這是又鑽到哪個山坳坳裏去了?快收拾收拾。”
晚秋“哎”了一聲,應得幹脆。
她走到背簍旁,先是利落地將上面鋪着的幹柴抱出來,徑直送到灶房門口,
“娘,這些細柴引火好。”
周桂香連聲說好,接了過去。
張氏見她忙活,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過來想幫忙,
“我來幫你歸置吧,你快去洗洗手臉,準備吃飯了。”
她話音剛落,晚秋卻從背簍底下小心地掏出一串東西,不由分說就塞到了張氏手裏,
聲音裏帶着點不好意思,又有點獻寶似的雀躍,
“大嫂,這個...你用這個燒個湯喝吧....”
張氏只覺得手上一沉,低頭定睛一看,竟是三條約莫手指粗細,肥嘟嘟還在微微扭動的泥鰍。
它們被草莖穿成一串,身上還帶着溼潤的泥腥氣。
“這...這是泥鰍?”
張氏又驚又喜,聲音都拔高了些,
“晚秋,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可是好東西!”
在農家,一點葷腥都金貴得很,這三條泥鰍雖小,但熬出的湯水奶白,最是滋補。
周桂香聞聲也湊過來看,臉上笑開了花,
“哎呦!還真是泥鰍!晚秋,你這孩子,手腳也太麻利了!上山還能逮着這個!”
晚秋被誇得有些靦腆,小聲解釋,
“就在山澗邊挖泥巴的時候順手抓的...不多。”
林清山在一旁看着,憨厚的臉上笑容更深。
林茂源雖沒說話,但看着晚秋的眼神裏贊許之意更濃。
這孩子,心裏時刻裝着這個家,裝着對她好的人。
張氏心裏暖烘烘的,握着那串泥鰍,只覺得比什麼都珍貴。
她拉着晚秋的手,嗔怪道,
“你這丫頭,滿身是泥還惦記着這個!快,聽大嫂的話,先去洗幹淨,這泥鰍湯啊,大嫂親自下廚,保管熬得香噴噴的,咱們晚上一起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