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河感受着臉上溫熱的擦拭,心裏卻警鈴大作。
這丫頭如此盡職盡責,擦完臉,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理所當然地給他擦身子了?
一想到那個場景,他只覺得頭皮發麻,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熱意。
趁着晚秋轉身去盆裏搓洗布巾的間隙,他趕緊開口,聲音因爲緊張而顯得有些生硬,
“好了!臉擦完了...你,你扶我坐起來就行,剩下的....我自己來。”
晚秋聞言,動作一頓,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也沒多想,只是幹脆地應了一聲,
“哦。”
晚秋放下布巾,走到床邊,俯下身,手臂穿過他的腋下。
林清河只覺得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陽光的氣息靠近,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晚秋已經一用力,輕鬆地將他扶坐了起來,還順手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就像這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絲毫沒有尋常女子該有的羞澀或避諱。
林清河看着她平靜無波的臉,心裏那點不自在更深了。
他接過晚秋遞來的,擰得半幹的布巾,看她依舊睜着大眼睛站在旁邊,一副準備隨時接手的樣子,
只得硬着頭皮再次開口,
“你....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我自己可以,好了自會叫你。”
晚秋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幹脆地“哦”了一聲,
這次連停頓都沒有,轉身就出了屋子,還順手把門輕輕帶上了。
林清河看着她毫不留戀離開的背影,握着微溫的布巾,心裏一時竟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苦笑。
這丫頭...還真是....
晚秋出了房門,一眼就看到大嫂張氏正挽着袖子,準備在井邊打水洗全家人的衣物。
她立刻小跑過去,伸手就去接張氏手裏的木盆和衣物,
“大嫂,我來洗。”
張氏一愣,下意識地護住盆子,
“不用不用,這點活兒大嫂能幹,你歇着。”
晚秋卻執拗地不肯鬆手,看着張氏,很認真地說,
“以前錢嬸子懷寶根的時候,一滴涼水都沒碰過的。”
她說到這裏就停住了,沒有多說,但那意思很明顯。
她也自然而然地直呼了錢氏錢嬸子,在她心裏,那兩個人從未配得上爹娘的稱呼。
張氏被她這話說得又是一怔,看着晚秋清澈堅持的眼神,手上不自覺就鬆了力道。
晚秋順勢接過了木盆,蹲在井邊就開始麻利地打水。
一旁的林茂源將這一幕看在眼裏,贊許地點了點頭,對着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張氏道,
“春燕,晚秋說得對,你這胎來之不易,頭三個月最是關鍵,再小心都不爲過。”
他說着,又瞪了一眼旁邊正撓着頭憨笑的林清山,語氣帶着責備,
“你看看!人家晚秋剛來都知道關心嫂子,你個當人家男人的,倒是不在乎自己媳婦兒了?大早上就讓她碰涼水洗衣服!”
林清山被父親罵了,也不反駁,只是看着蹲在井邊忙碌的晚秋,憨厚地笑了笑,眼裏滿是感激。
周桂香也連忙安排道,
“對對對!春燕,從今天起,洗衣,挑水這些重活,涼水活你都別沾手了,就在家做些針線,縫縫補補就好。”
張氏心裏暖融融的,看着爲自己忙活的晚秋和關懷備至的公婆丈夫,只覺得這日子前所未有的有盼頭。
西廂房的窗戶後面,王巧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看着晚秋三兩下就搶着把活兒幹了,看着公婆對張氏百般呵護,
再想到自己男人林清舟一大早就去了鎮上,
連個幫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心裏那股酸水止不住地往上冒。
這小養媳,才來一天,就把家裏人哄得團團轉!
現在倒顯得她這個三媳婦像個懶婆娘,躲在屋裏不幹活了!
王巧珍咬着嘴唇,憤憤地拉上了窗簾,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
一家人各自領了活計,很快便散去了。
林清山跟着林茂源去了地裏,周桂香在灶房和院子裏忙活,
張氏被按在堂屋裏做針線,手裏摸着柔軟的布料,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期盼。
周桂香心疼晚秋昨日勞累,並未給她安排固定的活計,只讓她熟悉熟悉,隨意些。
但晚秋哪裏是閒得住的人?
在她看來,有活幹才踏實,才不算是白吃飯。
晚秋手腳麻利地洗完那一大盆衣物,仔細晾曬在院中的繩子上,看着一排幹淨的衣物在晨風中微微擺動,心裏便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晾好衣服,她想起林清河那邊,便又轉身進了屋,將剛才用過的木盆和布巾都收拾出來,仔細清洗幹淨放好。
這一次,她可沒忘。
做完這些,院子裏外都已收拾得井井有條。
晚秋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升高,她便不再耽擱,熟練地背上那個比她身子還寬些的背簍,別好柴刀,
跟周桂香打了聲招呼,
“娘,我上山去看看。”
周桂香從灶房探出頭,看着她瘦小卻挺直的背影,心裏又是欣慰又是憐惜,忙叮囑道,
“哎,好孩子,別走太遠,早些回來!”
“知道了,娘。”
晚秋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出了院門。
這一切,都被躲在西廂房窗簾後的王巧珍看了個清清楚楚。
巧珍看着晚秋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一刻不停地忙活,把家裏收拾得妥妥帖帖,然後又利索地上山去了。
反觀自己,因爲早上那點不快,賭氣在屋裏窩到現在,什麼都沒幹。
公婆雖然沒說什麼,但王巧珍自己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張氏如今是有了身子,金貴起來不幹活情有可原。
可她王巧珍呢?難道真要一直被那個小養媳比下去,落個好吃懶做的名聲?
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坐不住。
可這會兒再出去,倒像是被晚秋比得不好意思了才動的,面子上更掛不住。
王巧珍在屋裏生着悶氣,越想越覺得委屈。
忽然,她念頭一轉,這家裏,如今就數她男人林清舟最有出息!
他可是在鎮上鋪子裏做夥計,是家裏唯一一個每月能拿回實實在在銅錢的人!
而且清舟孝順,工錢都是悉數上交中公的。
這麼一想,王巧珍的腰杆又不自覺地挺直了些。
這家裏吃的,用的,哪一樣沒有她家清舟掙的錢?
就連買那小養媳,那五兩銀子裏面都有清舟的工錢!
一想到這兒,王巧珍心裏那點因爲偷懶而產生的不安瞬間煙消雲散,反而生出幾分理直氣壯來。
花着她男人掙的錢,她歇一歇怎麼了?
這麼想着,巧珍心安理得地又坐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