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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院縫了五針。
頭頂被剃掉了半個手掌大的頭發，纏着厚厚的紗布，樣子很狼狽。
回家時，外婆已經坐在屋裏了。
她是連夜坐長途車趕來的，腳邊還放着個褪色的布包。
看見我的頭，她嘴唇抖了抖，沒說話。
只是把我拉到身邊，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臉。
然後她轉過身，對着媽媽。
“你怎麼下得去手？”
“媽，你不知道家裏實在是......”
外婆打斷她，眼圈紅了：
“我不知道你們難嗎？”
“再難，孩子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不能不疼她！”
媽媽突然激動起來：
“我是當媽的，我難道不心疼孩子？”
外婆的眼淚掉了下來：
“心疼你就往死裏打？”
“心疼你就往死裏打？我知道你當年生她只是爲了救衛國，但怎麼說她都是你親閨女！”
“再窮，能比我們當年吃不上飯還窮？再苦，能比一個人拉扯你長大還苦？”
“日子再難，孩子是底線啊秀英！”
媽媽苦笑起來，笑的比哭還難看：
“媽，你說得輕巧。你當年是苦，可你只用養我一個。”
“我現在呢？一個癱在床上的兒子，一個不省心的女兒，外面還欠着債。”
“我每天早上四點起來擺攤，晚上十點還在給人縫補衣服，我站着都能睡着，你知道嗎？”
她越說越激動，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這裏天天像壓着塊石頭，喘不過氣。”
“我也想做個體貼的好媽媽，可錢呢？錢從哪兒來？”
外婆嘴唇哆嗦着，伸手去拉她：
“錢我們一起想辦法，總能......”
媽媽甩開她的手：
“你想什麼辦法？你每個月那點退休金，自己吃藥都不夠！”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怪我沒用，怪我把日子過成這樣......”
她頹然地滑坐在凳子上，雙手捂着臉：
“可我能怎麼辦，孩子磕破頭，我比誰都怕......”
她沒說完，淚就掉在了地上。
外婆站在原地，看着痛哭的女兒，又看了看我的紗布。
最後什麼也沒說。
那天晚上，外婆做了一大桌菜。
她不停地給我和哥哥夾肉：
“多吃點，你們在長身體。”
睡前，外婆跟我擠在一張床上。
她輕輕碰了碰我的紗布邊：
“乖寶，告訴外婆疼不疼？”
“不疼。”
外婆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睡吧。”
第二天早上，外婆不見了。
手機也關機了。
我們出門找了她可能去的每個地方。
最後，是晨練的人在水庫下遊發現的。
河水很冷，外婆的衣服全溼透了，緊緊貼在瘦小的身體上。
警察來了，說是自殺。
他們找到了外婆被塑料袋包了好幾層的遺書。
“媽有保險，這下就有錢了。”
“別苦孩子，別苦了自個。”
媽媽癱在地上，一遍遍讀那幾個字，讀着讀着放聲大哭起來。
然後她轉過身，眼睛通紅地盯着我。
兩個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
“都怪你！”
“要不是你非要救那只畜生，我怎麼會跟我媽吵，她怎麼會尋死？”
“你一出生就害了你哥，現在又害死我媽......”
“我當初爲什麼要生你！你爲什麼不去死啊！”
我呆呆的站着。
傷口被媽媽砸了幾下，滲出血來。
爸爸沖過來抱住媽媽。
她的拳頭一下下砸在爸爸背上，哭得幾乎斷氣。
爸爸轉頭看我：
“春明，你先回家吧。”
推開家門時，我看見了貓。
它躺在門檻邊，身體已經被壓扁了，身下一灘血。
眼睛還睜着，望着天空。
不知道是誰的車，在什麼時候，從它身上碾了過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它，看了很久。
然後我突然跪下來，放聲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渾身發抖，哭到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頭頂滲出的血混着眼淚，流了滿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