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郊區的大巴車上，林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城市的高樓漸漸被丘陵和田野取代，天空顯得越來越開闊，雲層薄得像一層紗。
天文社這次來了十二個人，分坐兩排。林柚旁邊是周嶼，他正滔滔不絕地講解今晚可能觀測到的深空天體清單：“……M31仙女座星系，M42獵戶座大星雲，還有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能看到M51渦狀星系！”
林柚認真聽着，手邊攤開着深藍色手稿本。她今天特意換了個更大的背包，裏面塞滿了東西：速寫本、錄音筆、備用電池、暖寶寶，還有蘇曉硬塞給她的一堆零食。
“緊張嗎？”周嶼問。
“有點。”林柚誠實地說，“我第一次在野外過夜觀測。”
“放心，社長安排得很周全。”周嶼朝前排努了努嘴，“看見沒？他連每個人的睡袋品牌和溫標都檢查過。專業到令人發指。”
林柚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陸星河坐在大巴最前排靠過道的位置，腿上放着筆記本電腦，正在處理什麼數據。陽光從車窗斜射進來，給他側臉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沖鋒衣，拉鏈拉到下巴，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更加……鋒利。像個真正的探險者，而不是校園裏的學長。
大巴顛簸了一下，林柚包裏的東西譁啦作響。她趕緊按住背包，卻摸到一個硬硬的方盒子。
拿出來一看，是個全新的便攜錄音筆，附帶一個高靈敏度麥克風。不是她的東西。
“咦，這是……”林柚翻看盒子，發現底部貼着一張便籤。字跡工整鋒利：
「用於記錄野外環境音。降噪性能比手機好。——陸星河」
林柚愣住了。她抬頭看向前排，陸星河依然專注地看着電腦屏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哇，社長給的？”周嶼湊過來看，“他連這個都準備了？我們都沒有誒。”
林柚握着錄音筆，心裏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感動？困惑？還是……某種更深的不安？
自從上周那句“你玩《星界》嗎”之後，她和陸星河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微妙起來。表面上一切如常，社團活動照常參加，交流也僅限於必要的事務。但林柚能感覺到，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比如陸星河看她時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審視或教學，多了些她讀不懂的東西。
比如他偶爾會說一些只有她能聽懂的雙關語。
比如現在這支錄音筆。
大巴繼續行駛。林柚把錄音筆小心地收好，重新看向窗外。公路蜿蜒上山，兩側的樹林越來越密。天空湛藍，幾縷雲絲飄浮着，像鋼琴最高音區那些若有若無的裝飾音。
她忽然想起昨晚StarRiver在遊戲裏說的話。
當時她正爲郊外觀測收拾行李，遊戲掛機在星域地圖采集資源。StarRiver突然上線，發來消息：
「要出門？」
林柚：「嗯，去山裏幾天，觀測。」
StarRiver：「注意安全。山區的星空比城市清晰很多，但夜間溫度低。」
林柚：「你好像很了解？」
StarRiver：「我去過類似的地方。」
對話到此爲止。但林柚注意到，StarRiver今天凌晨三點還在線——那個時間她因爲興奮睡不着，登錄遊戲想放鬆一下，看到他的頭像亮着。
他沒在打副本，也沒在競技場。只是靜靜地站在遊戲裏一個叫“星隕高原”的地圖，那是《星界》裏模擬的野外觀星聖地。
林柚當時沒打擾他，只是看着那個孤獨的背影，心裏莫名涌起一種共鳴感。
仿佛他們都在等待着同一片星空，只是隔着不同的媒介。
下午四點，大巴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個建在山腰的小型觀測站，屬於學校的合作單位。一棟兩層的主建築，旁邊有個開闊的水泥平台，已經架設了幾台固定式望遠鏡。
“先把行李放房間，然後到平台集合。”陸星河下車後開始分配任務，“兩人一間，按名單分配。”
林柚拿到鑰匙，看到室友的名字：李悅，社裏爲數不多的女生之一，物理系大二。
房間很簡單，兩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櫃。李悅是個爽朗的女生，一進門就打開窗戶：“哇，這空氣真好！感覺肺都被洗幹淨了！”
林柚也走到窗邊。外面是連綿的山巒，深秋的樹林呈現出深深淺淺的黃與紅，像一塊巨大的調色板。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幾縷雲絲慢悠悠地飄着。
“聽說今晚能看到銀河。”李悅興奮地說，“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真正的銀河呢。”
“我也是。”林柚輕聲說。
放下行李後，大家到平台集合。陸星河已經在那裏調試設備了。他換上了更專業的羽絨外套，正在檢查一台大口徑反射望遠鏡的鏡面。
“晚飯前我們先熟悉設備和場地。”他說，“每個人都要學會基本操作，因爲後半夜會分組守候不同天區。”
講解持續了一個小時。陸星河詳細說明了每台望遠鏡的性能參數、適合觀測的目標、以及安全注意事項。他的講解一如既往的精準嚴謹，但林柚注意到，他偶爾會用一些音樂相關的比喻：
“調節焦距時要像彈鋼琴時控制踏板——太淺沒效果，太深會糊掉。”
“跟蹤速度要穩定，像節拍器的節奏。”
“目鏡的選擇就像選擇樂器的音色，不同的目標需要不同的表現方式。”
這些比喻很自然，自然地讓林柚心驚。
講解結束後是自由練習時間。林柚選擇了一台相對簡單的小口徑折射鏡，嚐試尋找白天可見的月球表面特征。
但她的心思不完全在望遠鏡上。陸星河剛才那些比喻，還有那支錄音筆，還有最近所有的蛛絲馬跡……像拼圖碎片一樣在她腦海裏旋轉，試圖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畫面。
“手抖了。”
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林柚嚇了一跳，望遠鏡裏的月球影像劇烈晃動。
陸星河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他伸手穩住望遠鏡支架：“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林柚移開視線，“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
“怕……看不到想看的。”林柚隨口編了個理由，“怕期待落空。”
陸星河沉默了幾秒。他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角度，然後示意林柚來看：“現在看。”
林柚俯下身。目鏡裏，月球的環形山清晰得驚人。陽光從側面照射，在隕石坑邊緣拉出長長的陰影，像某種古老的浮雕藝術。
“第谷環形山。”陸星河說，“你第一次觀測時看到的那個。現在它還在那裏，不會因爲你的期待或緊張而改變。”
他的聲音很近，在傍晚的山風裏顯得格外清晰：“天文觀測就是這樣——你準備好自己，然後等待。天空不會辜負認真的等待者。”
林柚直起身，看向他。
夕陽正從山脊緩緩下沉，金色的餘暉染紅了半邊天空。陸星河站在逆光中，輪廓被鍍上一層暖色的光邊。他的表情很平靜，但眼神裏有種林柚從未見過的……溫和。
“謝謝。”她輕聲說。
陸星河點點頭，轉身去檢查其他設備。林柚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平台另一端的背影，心裏某個角落輕輕動了一下。
晚飯是簡單的自助餐。大家圍坐在觀測站的小食堂裏，氣氛熱鬧。周嶼在講上次觀測時遇到的糗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柚吃得不多。她坐在窗邊，看着窗外天色漸暗。第一顆星星出現了，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閃爍着微光。
然後第二顆，第三顆……像有人在天幕上撒了一把碎鑽。
“看，天狼星。”李悅指着窗外，“好亮啊！”
確實是天狼星。夜空中最亮的恒星，此刻在東南方低空閃爍着藍白色的冷光。林柚想起自己寫過的關於天狼星的旋律片段——她用了很多尖銳的高音和不協和音，試圖表現那種冷冽的光芒。
現在看來，寫得還不夠。
晚飯後，真正的觀測開始了。陸星河將大家分成三組，輪流使用不同設備。林柚被分到和陸星河一組，負責主望遠鏡的深空天體觀測。
“我們第一目標是M31。”陸星河調整着望遠鏡，“仙女座星系，距離我們250萬光年。”
林柚站在他身邊，看着夜空。城市裏看不到這麼多星星，更看不到那條橫跨天際的、淡淡的銀色光帶——銀河。
它就在那裏，從東北向西南延伸，像一條發光的河流，流淌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無數恒星匯聚成的光帶，中間有暗黑的塵埃帶隔斷，像河流中的島嶼。
“準備好了嗎？”陸星河問。
林柚點點頭，俯身到目鏡前。
視野裏先是模糊的光斑，然後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巨大的、紡錘形的光斑。中心明亮，邊緣逐漸暗淡，能隱約看到旋臂結構。周圍點綴着幾顆明亮的恒星，像守護它的衛士。
M31。仙女座星系。250萬光年外的另一個“銀河系”。
林柚屏住了呼吸。
她看過無數張仙女座星系的照片，高清的、彩色的、細節豐富的。但沒有任何一張照片，能比得上此刻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
那是光。穿越了250萬年時間，跨越了難以想象的距離，最終抵達她眼睛的光。
而此刻，就在她看着這些光的時候，那個星系裏的某顆恒星也許已經爆發、消亡，只是那個消息還要等250萬年才能傳到地球。
時間在宇宙尺度上失去了意義。
“很美。”陸星河的聲音響起。他站在她身邊，也仰望着星空，“即使看過很多次，每次還是會覺得震撼。”
林柚直起身，眼睛因爲長時間凝視而有些溼潤。她眨了眨眼：“250萬光年……那我們現在看到的，其實是它250萬年前的樣子？”
“對。”陸星河說，“所以我們觀測的永遠是過去。宇宙的歷史書，用光寫成。”
這句話讓林柚心裏一動。她拿出錄音筆，按下錄制鍵，對着夜空輕聲說：
“現在是晚上九點十七分，我在山裏。第一次看到仙女座星系。它看起來……很安靜。像在沉睡。”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250萬年前的光。那時候地球上還沒有人類。而這些光一直在旅途中，直到今晚抵達我的眼睛。”
她停止錄音，看向陸星河：“你會覺得這樣做很傻嗎？”
“不。”陸星河搖頭，“這是很好的記錄方式。聲音的記憶和視覺的記憶不同，能保留更多……情緒。”
他的用詞讓林柚意外。情緒——這不像他會主動提到的詞。
深夜十一點，第一輪觀測結束，大家輪換休息。
林柚被安排到凌晨兩點的第二班。她回到房間，李悅已經睡了。她輕手輕腳地洗漱，然後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手機在山裏信號很弱，但還能勉強上網。她點開《星界》，登錄上去。
遊戲裏的時間是同步的，也是深夜。她的角色站在星隕高原，遠處是遊戲模擬的銀河，雖然沒有真實星空震撼，但設計得很美。
好友列表裏，StarRiver的頭像是灰的——他不在線。
林柚有些失望，但又覺得正常。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在睡覺。
她操縱角色在高原上漫步。遊戲裏的風吹過草地，帶起發光的螢火蟲般的粒子效果。遠處有流星偶爾劃過天際。
忽然，一個系統提示跳出來：
「您的好友StarRiver已上線。」
林柚的心跳快了一拍。她看向好友列表，那個頭像確實亮了。
幾乎同時，私聊消息來了：
StarRiver：「還沒睡？」
林柚：「嗯。輪到我凌晨兩點觀測，現在睡不着。你呢？」
StarRiver：「我也在等觀測。」
林柚愣了愣：「你也在山裏？」
這次對方沉默了幾分鍾。就在林柚以爲他不會回答時，消息來了：
StarRiver：「算是吧。我在一個能看到星空的地方。」
很模糊的回答。林柚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經常觀測星空嗎？」
StarRiver：「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林柚：「因爲喜歡天文？」
StarRiver：「起初是因爲孤獨。後來……因爲星空很公平。它對所有人都一樣，不管你是誰。」
這句話讓林柚心裏一緊。她想起陸星河說過類似的話——關於星空不會辜負認真的等待者。
太像了。
林柚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她想問：你是不是陸星河？
但這個念頭太瘋狂了。StarRiver是遊戲裏的大神，陸星河是現實中的學長，他們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可是……那些巧合，那些相似的說話方式，那些對音樂和天文共同的興趣……
StarRiver又發來消息：「你今天看到想看的了嗎？」
林柚：「看到了仙女座星系。很美。」
StarRiver：「M31。它的光要旅行250萬年才能到地球。」
林柚盯着這行字。專業的術語，準確的編號……和陸星河說的一模一樣。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她打字：「你對天文很了解。」
StarRiver：「興趣而已。你呢？爲什麼開始對天文感興趣？」
這個問題讓林柚沉默了。她該怎麼回答？因爲一次誤入天文社？因爲遇到了一個像星空一樣難懂的人？
她最終回復：「因爲發現星空和音樂有很多共通之處。」
StarRiver：「比如？」
林柚：「比如……距離感。在音樂裏，我們用混響和音量表現距離。在星空裏，距離用光年來衡量。但本質都是——遙遠的東西，需要更多時間和介質才能抵達。」
發送後，她等了一會兒。StarRiver的回復很慢：
「很好的比喻。那你想過沒有，如果兩個人之間也有這樣的距離……該怎麼跨越？」
這個問題太私人了。林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星靜靜地閃爍着，銀河像一條發光的橋，橫跨天際。
她打字：「也許……需要耐心。像等待星光一樣，等待某個時刻的抵達。」
StarRiver：「如果那個時刻永遠不會來呢？」
林柚的心沉了一下。她想起陸星河，想起他們之間那種若即若離的距離。她想起自己那些不敢問出口的問題，不敢確認的猜測。
她回復：「那就繼續等待。或者……主動靠近。」
這次StarRiver的回復很快：
「靠近需要勇氣。」
林柚：「你有嗎？」
StarRiver：「我在學習。」
對話到此陷入了沉默。林柚看着屏幕，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StarRiver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如此私人的一面。
不是那個技術大神，不是那個遊戲高手，而是一個……也會有不確定和猶豫的人。
就像她一樣。
凌晨一點五十，林柚重新登上觀測平台。
夜更深了，氣溫降得厲害。她裹緊羽絨服，戴上毛線帽，走向主望遠鏡。
平台上只有一個人——陸星河。
他站在望遠鏡旁，仰望着星空。月光和星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銀白色的輪廓。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
“很準時。”
“其他人呢？”林柚問。
“都去休息了。”陸星河說，“第二班只有我們兩個。”
林柚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有他們兩個人，在深山的深夜，面對着浩瀚星空。
陸星河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現在看M42，獵戶座大星雲。它現在升到理想高度了。”
林柚俯身到目鏡前。視野裏出現了一片朦朧的綠色光斑，像一團發光的霧氣。中心有幾顆明亮的恒星，周圍的氣體雲在長曝光下呈現出細膩的紋理。
這就是獵戶座大星雲。1344光年外的恒星搖籃。
“很美。”她輕聲說。
“是你手稿上寫的那個嗎？”陸星河忽然問。
林柚僵住了。她緩緩直起身，看向陸星河。月光下，他的臉半明半暗，表情看不真切。
“什麼手稿？”她試圖裝傻。
“你第一次來天文社時掉的那本。”陸星河的語氣很平靜，“深藍色封面，畫着鋼琴和星系的連接線。裏面有一頁寫着‘獵戶座星雲敘事曲’。”
林柚的指尖冰涼。她記得那天，記得他撿起手稿的樣子，記得他說“音樂不需要遵守物理定律”。
但她沒想到，他連具體的標題都記得。
“是。”她最終承認，“是那個。”
“寫完了嗎？”
“還沒有。”林柚搖頭，“總覺得……還差一點東西。”
陸星河沉默了一會兒。他走到平台邊緣，靠着欄杆，仰望着星空中的獵戶座。那個星座的三顆腰帶星排成一條直線，下方的星雲用肉眼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光點。
“差什麼？”他問。
林柚走到他身邊，也靠着欄杆。夜風吹過，帶來鬆林的清香。
“差……那種距離感。”她斟酌着詞句，“1344光年，這個數字我知道，但我感覺不到。我寫出來的音樂，聽起來還是太……近了。沒有那種真正的、跨越千年的遙遠感。”
陸星河沒有立刻回答。他仰望着星空，很久，才說：
“也許你不需要感覺距離。”
林柚轉頭看他。
“距離是物理事實。”陸星河繼續說，“但當你在這裏，看着它，想着它，爲它創作音樂時——那個距離已經被跨越了。被你的眼睛，你的思想，你的音樂跨越了。”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地落在林柚心上。
“光需要1344年才能抵達。”陸星河說，“但你的音樂，只需要一瞬間，就能抵達任何聽者的心。”
林柚看着他。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清晰，眼神專注地望着星空。這一刻，他不再只是那個嚴謹的天文學長，也不再只是那個高不可攀的社長。
他是一個……在星空下思考着美與距離的人。
就像她一樣。
“陸社長。”林柚忽然開口。
“嗯？”
“你相信……巧合嗎？”
陸星河轉過頭，看着她。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深色的琥珀，裏面映着星空的倒影。
“相信。”他說，“但我不相信所有的巧合都是偶然。”
這句話裏有話。林柚的心跳加快了。
“什麼意思？”她問。
陸星河沒有立刻回答。他重新看向星空，輕聲說：
“宇宙中有無數恒星，我們偏偏生活在一顆能孕育生命的行星上。地球上有無數人，我們偏偏在同一所大學。大學裏有無數教室，你偏偏走進了天文社的那一間。”
他停頓了一下：“這些是巧合。但之後的一切——你加入社團，你來看流星雨，你參加太陽黑子觀測，你現在站在這裏——這些是選擇。”
夜風更冷了。林柚裹緊外套，但心裏涌起一股暖流。
“所以，”她輕聲問，“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陸星河轉過身，面對着她，“有時候，看似巧合的相遇，也許是某種必然的開始。”
他們的目光在星空下相遇。林柚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很小，但清晰。
她想起StarRiver說的：“靠近需要勇氣。”
她想起自己回復的：“那就繼續等待。或者……主動靠近。”
此刻，站在真實的星空下，站在這個可能是StarRiver也可能不是的人面前，林柚忽然有了勇氣。
“陸社長。”她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是StarRiver嗎？”
問題問出口的瞬間，世界安靜了。只有風聲，鬆濤聲，還有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陸星河看着她，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他的眼神深了一些，像夜色下的深海。
時間過得很慢。林柚覺得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終於，陸星河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敲在林柚心上：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
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只是一個假設性的反問。
林柚的呼吸屏住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試圖從裏面找到答案。
但她找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和漫天星光的碎片。
就在她準備再次開口時，平台另一端忽然傳來響動。周嶼揉着眼睛走出來：
“社長，林柚，你們在啊。我睡不着，過來看看——”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爲他看到了平台上兩人的姿勢——面對面站着，距離很近，氣氛微妙。
“呃，”周嶼尷尬地咳嗽一聲，“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陸星河退開一步，恢復了平時的表情：“沒有。你來得正好，我需要換班休息了。”
他看向林柚：“你繼續觀測。有什麼問題可以問周嶼。”
說完，他轉身走向樓梯口。經過林柚身邊時，他停頓了一下，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
“那個問題，等回去後，我會給你答案。”
然後他走下樓梯，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林柚站在原地，耳邊回響着他最後那句話。
而頭頂，獵戶座大星雲繼續在1344光年外靜靜地發光，等待着它的光，在未來的某一天，抵達某個也許正在爲它創作音樂的人眼中。
周嶼走過來，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林柚抬起頭，看着星空，輕聲說：
“在聊……距離，和跨越距離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