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立國的行動力毋庸置疑。在秦明給出明確方向後,整個刑偵支隊像一台被重新上緊了發條的精密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王虎第一個沖出了會議室,臉上雖然還帶着幾分被羞辱後的僵硬,但眼神裏的鬥志卻重新被點燃了。恥辱需要用行動來洗刷,抓住凶手,是唯一的途徑。
李凱被趙立國指派,留在會議室,隨時準備爲秦明提供任何他需要的資料。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同時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坐在秦明不遠處,看着這個男人重新坐回桌邊,又拿起了另一份文件——那是關於屍塊切割方式的法醫鑑定報告。他看得依然很快,但這一次,李凱不再覺得他是在裝模作樣。他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高強度的思維風暴,正在這個年輕人的大腦中上演。
“你,”秦明忽然開口,目光卻沒離開文件,“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李凱。”李凱猛地站直了身體,像個等待檢閱的士兵。
“李凱。”秦明重復了一遍,似乎是在記憶這個名字,“之前在警校,犯罪心理學成績怎麼樣?”
“報告!優秀!”李凱下意識地回答。
秦明終於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教科書上的犯罪心理學,百分之九十是基於統計和概率的廢話。真正的罪犯,從不按套路出牌。”
李凱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秦明沒有再理他,指了指法醫報告上的一段描述:“‘切割工具邊緣有高溫灼燒痕跡’。老孫的推測是特制的高頻振動或加熱工具。這個推測,範圍太廣。”
他站起身,在白板上空白的地方畫了一個簡單的草圖。一個手柄,連着一根細長的、頂端略帶弧度的金屬絲。
“去找一家叫‘藝雕工坊’的店,在城西的古玩市場裏。他們的老板,專門定制這種東西。”秦明淡淡地說,“這叫‘熱熔雕刻筆’,原本是用來處理一些精密的樹脂模型的。通過高熱金屬絲進行切割,切口平滑,還能瞬間封住模型的邊緣。用在人身上......效果也一樣。”
李凱瞠目結舌。他根本無法想象,秦明是如何從一句簡單的“高溫灼燒痕跡”,精準地聯想到一種如此偏門的工具,甚至連店鋪的名字和位置都一清二楚。
這個人......他的大腦到底是怎麼構造的?裏面裝的是一部百科全書嗎?
他不敢怠慢,立刻將這個信息通過對講機傳達給了另一組負責外圍調查的同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會議室裏的氣氛緊張得仿佛凝固。不斷有各種信息匯總進來。
下午兩點。
前往第三精神病醫院的王虎打來電話,聲音裏壓抑着興奮:“趙隊!找到了!有一個叫張濤的住院病人,二十八歲,重度偏執型精神分裂,有嚴重的暴力傾向。他上個月剛好在申領那種特效藥!最關鍵的是,他的哥哥,張海,是他的監護人,每周都來探望他。我們查了張海的檔案,他是個左撇手!”
“他們住在哪裏?”趙立國立刻追問。
“就在醫院後面的一條老街上,一棟自建的二層小樓。距離濱江花園,步行只要十五分鍾!”
“控制住他們!”
“明白!”
下午三點半。
負責調查“藝雕工坊”的同事也傳回了消息:“老板承認了!大概兩個月前,一個男人來他這裏,定制了一支大功率的熱熔雕刻筆。老板說那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戴着眼鏡,說是用來切割大型工業泡沫。我們讓他做了辨認,他指認出,買家就是張海!”
所有的線索,在秦明的指引下,完美地串聯成了一條清晰的證據鏈。
從繩結,到拋屍地圖,到精神病藥物,再到獨一無二的凶器。環環相扣,邏輯嚴密得令人心驚。
下午四點,抓捕行動開始。
趙立國親自帶隊,王虎、李凱等一衆精銳盡出。他們包圍了那棟位於老街深處的二層小樓。小樓看起來很普通,甚至有些破舊,牆皮斑駁,窗戶裏拉着厚厚的窗簾,透不出一絲光亮。
“行動!”
隨着趙立國一聲令下,特警隊員破門而入。
屋內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樓的客廳裏,亂七八糟地堆滿了各種雜物。而在客廳的中央,一具被剝去了皮膚和肌肉的、完整的人體骨架,被用鋼絲擺成了一個正在祈禱的姿勢,固定在一個木制的底座上。骨架被打磨得異常光滑,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澤。
這顯然不是從醫院或學校裏搞來的教學模型。
一個穿着白襯衫、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坐在骨架對面,手裏拿着一塊鹿皮,專注地擦拭着一根肋骨,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寶。他聽到破門聲,只是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驚慌,反而露出一絲微笑。
“你們來了。”他輕聲說,仿佛在等待久違的朋友,“比我預想的,晚了兩天。”
他就是張海。
而在二樓的臥室裏,警察找到了他的弟弟張濤。他正蜷縮在床角,懷裏抱着一個枕頭,嘴裏念念有詞,眼神渙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抓捕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張海沒有反抗,平靜地伸出雙手,讓王虎給他戴上了手銬。在經過李凱身邊時,他還微笑着點了點頭,那眼神,看得李凱一陣毛骨悚然。
回到支隊,審訊室裏。
張海對一切供認不諱。
死者是一名外地來南城打工的女孩,因爲租住的房子就在他們家附近,被精神失常的張濤盯上了。那天晚上,張濤趁着哥哥張海不注意,將女孩騙進了屋子,然後......用那支熱熔雕刻筆,將她殘忍殺害並肢解。
“爲什麼不報警?”趙立國死死盯着他。
張海笑了,笑得溫文爾雅:“報警?爲什麼要報警?小濤他只是病了。他不是壞人。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創造藝術品。你不覺得,那很美嗎?”
他指了指證物袋裏那支雕刻筆:“我只是幫他處理掉那些多餘的、會腐爛的‘廢料’而已。真正的藝術,應該是永恒的。”
“那拋屍的地點呢?”王虎忍不住吼道,“你他媽也是在搞藝術嗎?”
“那不是我的主意,是小濤的。”張海扶了扶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他說,那是一個神聖的符號,可以淨化靈魂。我只是滿足他的願望。我愛我的弟弟,我會爲他做任何事。”
他看向審訊室單向玻璃的方向,仿佛知道秦明就在那裏看着他。
“我唯一的失誤,就是那個繩結。那天我太累了,有一個袋子沒綁緊。就是這個失誤,讓你們找到了這裏,對嗎?”他笑了起來,“真想見見,是哪位高人,能從一個繩結上,看到整個世界。”
審訊室外,秦明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這個案子對他來說,已經結束了。
趙立國快步跟了出來,攔住了他:“秦先生!這次......太感謝你了!按照約定,這是給你的酬勞。”他遞過去一個厚厚的信封。
秦明看都沒看,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案子不難。是你們的思維太僵化,被所謂的‘刑偵經驗’束縛住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耳光,抽在每一個聽到的刑警臉上。
王虎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這次,他是輸得心服口服。
秦明走到大院門口,叫的網約車已經到了。他拉開車門,正要上車,卻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站在最後的李凱身上。
所有人都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李凱,讓這個年輕的刑警瞬間成了全場的焦點。
“你。”秦明的聲音平淡如水,“在會議室,看到那十一張繩結照片的時候,你發現了第十一個結的異常。比我開口,早了三秒。”
李凱的心髒猛地一跳。他確實發現了,但他以爲是自己眼花,更不敢在這種場合下貿然開口。可他沒想到,秦明竟然注意到了他當時一瞬間的遲疑和眼神變化。
“你爲什麼沒說?”秦明問道。
李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害怕說錯?是敬畏權威?還是不敢挑戰在場所有老刑警的觀察力?
秦明沒有等他的答案,嘴角似乎向上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那不能稱之爲笑,更像是一種確認。
“你的眼睛,比你的腦子,誠實。”
說完,他坐進車裏,關上了車門。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匯入車流,仿佛從未出現過。
整個刑偵大院,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種全新的、復雜的眼光看着李凱。震驚,羨慕,還有一絲嫉妒。
被那個怪物一樣的天才,點名了。這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榮譽”。
李凱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秦明最後那句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裏激起了千層巨浪。
“你的眼睛,比你的腦子,誠實。”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看到了什麼?他又爲什麼......會對自己說這句話?
一個巨大的謎團,隨着秦明的離去,反而更加深刻地籠罩在了李凱的心頭。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平靜的人生軌跡,從今天起,或許將要被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