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豎着辮子頭,顯得有些青澀,走到櫃台這邊,跟鄭春嬌連忙道歉。
“同志,您別生氣。我們李姐脾氣是不太好。您想買什麼和我說,我給您拿。”
“那個香水,我要看看。”鄭春嬌說。
小姑娘連忙搬了個凳子過來,站上去踮着腳尖給她取了下來。
“這香水兒都是英文字,我也不懂,好像叫個什麼五號……”小姑娘有點稀裏糊塗地介紹。
“香奈兒五號香水。”鄭春嬌說。
香奈兒五號是香奈兒最經典的一款香水,自1930年法國問世後,就一直是女性自由意識的象征。
有句話叫做,你可以不擁有一段婚姻,但是你一定要擁有一瓶香奈兒五號。
這也是上輩子貝妍芝最鍾情的香水。
“香,香奈兒……”小姑娘有點神往起來,“聽名字就香香的。”
鄭春嬌笑了:“確實。”
她指了指櫃台上的所有的化妝品,還有那瓶香水。
“這些全給我包起來吧。我都買了。”
小姑娘吃了一驚:“同志,這些很貴的,香水就要一百多一瓶。一共加起來要小兩百了,你、你確定都要?”
她話音未落,之前那個售貨員已經把小姑娘擠開,討好笑着問鄭春嬌:“同志,您都要是吧,我現在就給您包起來。”
說着她就開始拿紙包出來要給鄭春嬌打包。
“等一下。”
鄭春嬌突然抬手,按住了那些化妝品。
正要搶過包裝紙的售貨員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諂媚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就聽鄭春嬌慢悠悠地開口。
“我剛才問價、選貨的時候,這位小同志全程陪着。怎麼,現在要結賬了,就輪到你‘撿現成’?”
她眼神掃過售貨員胸前的工牌——“李娟”兩個字被汗漬浸得發皺。
李娟臉色一白,強笑道:“同志您說笑了,我這不是看她手笨嘛!這些化妝品金貴,摔了可賠不起……”
“哦?”鄭春嬌忽然笑了,指了指牆上掛着的《百貨大樓員工守則》。
“百貨大樓員工守則第三條:顧客指定導購員時,其他人員不得擅自插手。李同志是不識字,還是覺得我好欺負?”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顧客“噗嗤”笑出聲。
李娟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指緊緊攥着包裝繩,很是尷尬。
“小姑娘,”鄭春嬌轉頭看向嚇得縮在一邊的小姑娘,聲音軟了些,“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王小梅……”王小梅緊張得手心冒汗。
“王小梅是吧,”鄭春嬌把錢塞進她手裏,“這些東西,你按原價開票,算你的業績。”
王小梅眼睛倏地亮了,又慌忙擺手:“不、不行的李姐她……”
“有我在,她敢怎麼樣?”鄭春嬌淡淡瞥了眼李娟,“還是說,你們櫃台的‘先進個人’,是靠搶別人單子評上的?”
這句話像巴掌狠狠扇在李娟臉上。
她前兩個月剛靠着搶同事的單子拿了先進,要是今天鄭春嬌這個單子能過她的手,她就能拿上季度先進了。
這到時候怕是要戴大紅花上供銷社日報的榮耀。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指着她竊竊私語:“怪不得每次來都是她接待呢……態度還不好,二五八萬的……活該!”
小心思被當衆戳穿,李娟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
王小梅看着鄭春嬌篤定的眼神,又看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李娟,終於咬咬牙,拿起算盤“噼裏啪啦”打起價來。
香奈兒香水120元,雪花膏8元,口紅5元……
算到最後,她聲音發顫:“同、同志,一共198元。”
鄭春嬌抽出二十一張大團結拍在櫃台上,特意讓鈔票在李娟眼前晃了晃:“不用找了,剩下的,都是當小費。”
“小費”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李娟耳朵裏。
聽說國外非常流行給小費。
她死死盯着王小梅手裏的鈔票,除了購物款還有12塊錢零錢。
那就是所謂的“小費”?
12塊啊!她一個月工資才15塊錢!
那本該是她的業績,她的“先進個人”,她的小費……
鄭春嬌拎着王小梅用紅繩系好的禮盒,轉身離開時又回頭看了李娟一眼。
鄭春嬌悠悠開口:“下次想搶單子前,記得先照照鏡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配站在這兒賣香奈兒。”
李娟看着鄭春嬌提着化妝品消失在樓梯口,突然“哇”地哭出聲。
周圍的顧客哄笑着散開。
只有王小梅攥着收據,心情無法平復。
從今天起,這個櫃台再也沒人敢欺負她了。
*
買好了化妝品,鄭春嬌也沒打算離開。
她今天的采購列表還很長,重中之重,就是要去二樓女裝層購買一些符合身份的衣服。
上二樓逛了一圈。
鄭春嬌越逛越蹙眉。
這裏的衣服,款式陳舊,樣子單一,跟沿海地方流行起來的服裝幾乎像是來自兩個世界。
關鍵價格還貴。
一件衣服,都得幾十塊錢了。
她左右看了一下,果然二樓的人流量明顯變少,大部分都是只看不買。
轉了一圈鄭春嬌在一家國營女裝店門口停住。
門口櫥窗裏,模特身上穿的那條粉色紗裙,很是美麗,不少人路過都會駐足欣賞,露出向往的表情。
她確實熟悉。
這個設計款式出自她手。
一經上市就被沿海好幾個大商場選走,在外灘、在港粵都賣得非常搶手。
蘭芝服裝廠,是她畢生心血。
而櫥窗裏的這條裙子,就是她親手設計的,來自蘭芝服裝廠的驕傲——芙蓉裙。
鄭春嬌走進去,指着櫥窗裏的模特說:“同志,櫥窗裏那條紗裙,麻煩拿一條合適我的碼數來試試。”
售貨員懶懶地嗑瓜子兒,看了她一眼,撇嘴道:“沒有你的碼。”
鄭春嬌抬了抬眉。
——這個百貨大樓裏幾個售貨員都有病是不是,怎麼一個德行。
“那,哪件衣服有我的碼?”鄭春嬌不急不緩地問。
店員又嗑了半天瓜子兒,這才懶懶地從最底層貨架抽出件灰撲撲的褂子:“喏,就這件,最大碼你勉強能穿吧。”
“最大碼?”鄭春嬌有點想笑了。
鄭春嬌的身材是有些豐韻,但是也不至於要穿最大碼。
這衣服灰突突的,明顯是賣不出去的存貨,爲了賣東西把顧客貶低得一無是處,也是奸商的一貫伎倆。
“你這衣服,左右針腳亂的不說,連裁剪都有問題。賣不出去的瑕疵品,這會兒要賣給我?”
店員臉一僵:“你買不買?不買別耽誤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