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的紅腫可以用粉底遮掩,心口的傷卻依舊汩汩冒着血。蘇念在破舊的小家裏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還是不得不回到那棟名爲“婚房”的華麗牢籠。
顧琛不在。空曠的別墅裏只有幾個安靜工作的傭人,她們恭敬地稱呼她“太太”,眼神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蘇念知道,自己這個突然空降、出身卑微的“女主人”,在她們眼中恐怕連林薇薇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徑直上樓,想回自己昨晚短暫停留過的主臥。與其待在冷冰冰的客廳,不如在那個至少名義上屬於她的空間裏喘口氣。
然而,她剛走到二樓樓梯口,就聽見主臥方向傳來一道嬌柔又熟悉的聲音。
“哎呀,這個花瓶擺在這裏不太協調呢,阿琛的品味什麼時候變差了?”
蘇念腳步一頓,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走過去,只見主臥房門大開,林薇薇正穿着一身香奈兒的當季套裝,姿態優雅地站在房間中央,指揮着兩個傭人挪動一個沉重的青花瓷瓶。
她看起來氣色好極了,眉眼間帶着春風得意的明媚,哪有半分昨晚電話裏“心悸不適”的虛弱模樣。
看到蘇念,林薇薇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無懈可擊的溫柔笑容,仿佛昨晚將顧琛從她身邊叫走的人不是她。
“蘇小姐,你回來了?”她語氣親昵自然,仿佛她才是這裏的女主人,“我正好過來幫阿琛拿點東西,順便看看這新房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你應該不介意吧?”
蘇念指甲掐進掌心,面上卻波瀾不驚:“林小姐請便。”
林薇薇笑了笑,目光在房間裏掃視一圈,最後落在床頭櫃上。那裏放着一個樸素的白色陶瓷杯,杯身帶着細膩的冰裂紋,是陳靜婉親手燒制送給蘇念的生日禮物,是她從那個破敗家裏帶來的、爲數不多的溫暖印記。
“這個杯子……”林薇薇款款走過去,拿起那個杯子,眼底閃過一絲輕蔑,“風格好像不太搭呢。阿琛喜歡簡約現代的風格,這種手工的……略顯粗糙了。”
蘇念的心提了起來:“請放下,那是我……”
她話未說完,林薇薇手突然一滑——
“啪嚓!”
清脆的碎裂聲刺痛耳膜。白色的陶瓷碎片濺落在地毯上,像蘇念此刻破碎的心。
“哎呀!”林薇薇驚呼一聲,捂住嘴,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楚楚可憐,“對不起,蘇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看看……”
她彎下腰,作勢要去撿那些碎片,指尖卻被鋒利的邊緣劃了一下,滲出一顆鮮紅的血珠。
就在這時,沉穩而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怎麼回事?”顧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顯然是剛從公司回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眉頭緊蹙。
林薇薇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站起身,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舉着那根冒血珠的手指,委屈地撲向顧琛:“阿琛……對不起,我不小心打碎了蘇小姐的杯子……我想幫她撿起來,結果劃到手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身體微微顫抖,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和委屈。
顧琛立刻將她護在懷裏,握住她的手指查看,眼神裏滿是心疼。他抬頭,看向站在一旁、臉色蒼白的蘇念,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帶着毫不掩飾的責備。
“蘇念!”他聲音沉冷,帶着壓抑的怒氣,“不過是一個杯子,碎了就碎了!薇薇身體不好,你怎麼能讓她動手去撿碎片?看她都受傷了!”
蘇念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片屬於母親的、再也拼湊不起來的溫暖碎片,又看着眼前相擁的兩人,聽着顧琛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在發僵。
她張了張嘴,想說是林薇薇自己拿起了杯子,想說是她故意摔碎的,想說他甚至沒問一句這個杯子對她意味着什麼。
可看着顧琛那滿是維護和信任地摟着林薇薇的姿態,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化作無聲的苦澀。
解釋有什麼用?他永遠不會信她。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眶的酸澀,挺直了脊背,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是我的錯,沒放好杯子,驚擾了林小姐。”
她的順從和冷靜,反而讓顧琛的怒火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看着她那張過分平靜的臉,心頭莫名升起一絲煩躁。
“知道就好。”他冷硬地說完,低頭對着懷裏的林薇薇,語氣瞬間柔和了八個度,“疼不疼?我帶你去上藥。”
“嗯……”林薇薇依偎在他懷裏,怯生生地點頭,在顧琛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向蘇念,嘴角勾起一抹極快、極淡的,勝利者的得意弧度。
那眼神清晰地寫着:看吧,無論對錯,他永遠站在我這邊。
蘇念清晰地接收到了這個信號,心髒像是又被凌遲了一遍。
顧琛擁着林薇薇,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碎片,仿佛那些是什麼肮髒的垃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主臥。
房間裏再次只剩下蘇念一個人,以及滿地的狼藉和無聲的嘲諷。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照在那些潔白的陶瓷碎片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極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將那些碎片撿起來。冰涼的碎片邊緣割着她的指尖,細微的疼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她將最後一片碎片拾起,握在掌心,尖銳的棱角硌得生疼。
傭人拿着清掃工具走進來,想要幫忙。
“不用。”蘇念站起身,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自己來。”
她找了一個幹淨的小盒子,將這些碎片仔細地、一片不落地收攏進去,蓋上蓋子。仿佛收藏起的,是她那被踐踏得支離破碎的尊嚴,和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拿着那個裝着碎片的小盒子,走出這個充滿別人氣息的主臥,走向別墅裏那個最偏僻、最小的客房。
這裏,或許才是她真正該待的地方。
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她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將那個小盒子緊緊抱在懷裏。
沒有哭聲,只有無聲的眼淚洶涌而出,迅速浸溼了衣襟。
原來,不被信任,不被選擇,是這樣的滋味。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她知道,林薇薇不會就此罷休。在這座華麗的牢籠裏,她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