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霧，內院演武場上早已人聲鼎沸。
太常寺“龍鞠新銳錄”名單高懸於點將台側，金漆小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周景行的名字赫然列於榜首，錦袍翻飛，眉梢揚起不可一世的傲意。
他掃視全場，目光最終落在角落那個瘦削的身影上——蕭辰正低頭整理衣袖，動作緩慢，仿佛與己無關。
“哈哈哈，果然如此！”周景行朗聲大笑，聲音裏滿是譏諷，“一個連站都站不穩的病秧子，也配和我爭這登天之路？”
衆人哄笑，目光如針般扎向蕭辰。
有人搖頭嘆息，有人幸災樂禍，更多人只是漠然轉身，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可就在那一片喧囂中，蕭辰緩緩抬起了頭。
他嘴角微揚，笑意極淡，卻像一縷寒刃劃過晨風。
他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昨夜月光下，他反復練習那記最基礎的弧線推球，三次支撐腳刻意偏移半寸，一次起腳拖沓零點三息——不多不少，正好將“動作原生感”誤差控制在八品球員的典型波動區間。
系統推演顯示：“該動作具備顯著成長性特征，符合‘正在成爲強者’的判定邏輯。”
完美。
李掌禮要的不是天才，而是“像人”的人。
而蕭辰，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裝成一個正在掙扎的凡人。
他輕輕咳嗽兩聲，肩膀微顫，臉色蒼白如紙，仿佛連站立都已耗盡力氣。
可那雙低垂的眼底，卻藏着無人察覺的鋒芒。
三日如電。
第三日清晨，內院再聚，李掌禮立於高台，青袍無風自動。
“太常寺來訊，”他聲音不高，卻壓下全場嘈雜，“新銳錄臨時增補一名候補，需從內院擇一人隨行觀摩，不參賽，只旁聽。”
全場寂靜。
隨即，無數道目光再次聚焦蕭辰。
不可能！
他連正選都沒進，憑什麼去太常寺？
周景行臉色驟變，上前一步：“教習！蕭辰從未參與主力陣型演練，連球都碰不着幾次，讓他去太常寺，是想讓我大燕內院蒙羞嗎？”
李掌禮淡淡瞥他一眼，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我讓他去，是想看看——”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直刺蕭辰。
“一個‘瘸腿病夫’，到底能走多遠。”
四下譁然。
蕭辰上前半步，躬身行禮，姿態謙卑至極：“謝教習成全。”
袖中手指卻悄然收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來了。
真正的舞台，終於拉開一道縫隙。
赴京之路七百裏，三日行程，中途歇腳於臨陽驛。
黃土驛站，風沙撲面。
李掌禮令衆人列陣演練“風卷殘雲”基礎跑位——此陣講究三人一組，如旋風般層層推進，對節奏與協調要求極高，稍有差池便會彼此沖撞。
“蕭辰，你隨隊跑位，不必觸球。”李掌禮特意補充。
周景行冷笑：“省點力氣吧，別半道摔死。”
訓練開始。
第一輪跑動，蕭辰步伐略顯滯澀，呼吸急促，幾次險些撞上隊友，惹來嗤笑連連。
第二輪，風勢驟起。
沙塵卷地，衆人視線模糊。
就在一次交叉換位中，蕭辰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踉蹌跌倒，膝蓋重重磕在夯土地上，濺起一片塵灰。
“哈哈哈！廢物就是廢物！”周景行大笑，“連路都不會走，還想去太常寺長見識？”
可就在衆人譏諷聲中，蕭辰一手撐地，身形未穩，右腳卻已如靈蛇般輕勾滾地球——那球本在五步之外，被陳九踢偏，正要出界。
所有人以爲他只是本能掙扎。
但下一瞬，那球竟如被無形絲線牽引，貼地滑行，穿過三人縫隙，精準無比地送至前方——陳九前插的落點，分毫不差。
陳九一愣，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迎球推射，破門而入。
全場死寂。
李掌禮眯起雙眼，目光如鷹隼般鎖住蕭辰：“這傳球……像是預判了節奏。”
蕭辰喘息着爬起，抹去嘴角血跡，聲音虛弱：“只是……順手一碰。”
沒人相信。
可也沒人能解釋。
陳九盯着那球門，心頭震動。
那一傳，不是巧合，而是在跌倒瞬間，就已算盡所有人動向。
他看向蕭辰，第一次，眼中多了幾分異樣。
隊伍再度啓程，黃昏將至，太常寺巍峨輪廓已隱約可見，朱門高闕，龍紋盤柱，乃天下龍鞠士子心中聖殿。
衆人被引入外庭偏院，暫作安頓。
“明日辰時，旁觀高階球員訓練。”李掌禮沉聲道，“莫要失禮，更莫要……自取其辱。”
蕭辰立於人群之後，默默抬頭。
遠處主訓場上傳來陣陣呼喝，九道身影在場上高速穿插，鞠球如流星般在腳間飛轉，每一次傳遞都快得幾乎殘影重疊。
那是一式連環攻防陣——“九轉穿心”。
傳說此技需九人如一心，呼吸同步，腳步同頻，九傳九接，環環相扣，一旦啓動，如江河奔涌，不可斷絕。
可就在衆人凝神觀望之際，場上忽然一聲悶響。
球飛出界。
陣型崩塌。
九名高階球員齊齊停步，臉色難看。
“又失敗了。”李掌禮低語，“已第七次。”
蕭辰眸光微閃。
他看得清楚——那不是技術不足，而是第九人，在第三轉時，呼吸慢了半拍。
他緩緩閉上眼。
腦海中，系統界面無聲浮現：
【檢測到高階龍鞠陣法“九轉穿心”片段】
【是否推演優化路徑？】
【預計耗時：2.7秒】
他沒有選擇。
可那陣法的節奏、破綻、呼吸節點，已如刀刻般深印腦海。
風起，吹動他殘破的衣角。
他站在人群最後，像一粒塵埃。
可誰也不知道——
這粒塵埃，已開始醞釀風暴。
夜色如墨，太常寺外庭偏院靜得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蕭辰立於廊下，一盞孤燈在他身側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瘦，像一柄未出鞘的刀，藏在暗處，卻已有寒意滲出。
他望着院中那根懸掛舊鞠的麻繩——麻繩早已泛黃，球皮開裂，卻仍高懸於梁，仿佛某種無聲的審判。
那是太常寺的傳統：唯有擊敗少年隊的球員，才能親手摘下這顆舊鞠，換上屬於自己的新球。
“心服口服？”他低聲呢喃，唇角微揚，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火在燃燒。
他知道李掌禮那句“讓所有人不敢不服”不是鼓勵，是考驗，更是圍獵前的試探。
那位老教授早已起疑，那一眼凝視，幾乎要將他靈魂看穿。
可他不能退，也不敢退。
他閉上眼，腦海中再度浮現“九轉穿心”的畫面。
系統界面悄然浮現：
【已記錄完整陣型軌跡】
【倍速回放完成：327幀拆解完畢】
【檢測到三處發力冗餘——右翼接應者跨步幅度過大、中軸傳遞時腳踝內旋角度偏移0.7度、第九人呼吸延遲0.4息】
【優化推演完成：整體節奏可提速一息半，成功率提升至98.6%】
一息半，在凡人眼中不過是一次眨眼，但在龍鞠場上，足以決定生死勝負。
他睜開眼，眸光如電。
就在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
陳九悄然走來，手中握着一只破舊鞠球，眼神復雜。
“你今天說的那句話……”他低聲道，“我試了。第三傳改用腳背外側推送，果然不卡頓了。我們隊練了三天都沒順，你怎麼一眼就看出來？”
蕭辰輕咳兩聲，倚着廊柱，臉色蒼白，聲音虛弱：“我說過了……街頭看的。”
陳九盯着他，忽然笑了：“你這病秧子，怕是連街頭的狗都騙不過。”
兩人對視片刻，終是無聲一笑。
可就在這短暫的鬆弛中，蕭辰心中警鈴微作——他察覺到一道目光，來自高台暗處。
李掌禮站在檐下陰影裏，未曾靠近，也未出聲，只靜靜看着他們，手中握着一卷竹簡，上面似乎記着什麼。
片刻後，他轉身離去，袍角未動，卻留下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壓在蕭辰心頭。
“想讓我心服口服？”蕭辰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唇邊幹涸的血跡，那是跌倒時磕破的傷口，未愈，卻已結痂。
“那就別怪我……掀了這棋盤。”
三日後，晨鍾未響，內院衆人已被召至演武場。
寒風凜冽，霜氣凝地。
李掌禮立於高台，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終落在蕭辰身上，停頓一瞬。
“下月初，內院將與太常寺少年隊進行交流賽。”他聲音冷峻，“此戰，關乎內院顏面，不容有失。”
衆人屏息。
“原定主力七人，今日起暫停出陣。”李掌禮忽然道，“從今日起，主力陣容，由‘實戰推演’決定。”
全場譁然。
蕭辰瞳孔微縮，心中卻猛地一震——來了。
李掌禮抬手一揮，兩名仆從抬出一塊巨大沙盤，上面以木人標記陣位，塵土鋪底，儼然一方微縮龍鞠場。
“即刻起，分組推演太常寺慣用之‘雁行斜切’陣型。”李掌禮冷冷道，“攻守輪替，勝負定級。敗者，淘汰。”
風卷殘雪，吹動他青袍獵獵。
蕭辰站在人群中，低垂眼簾，掩去眸中鋒芒。
雁行斜切？
那是太常寺少年隊連勝七場的核心殺陣，講究三線錯位穿插，如大雁斜飛，凌厲難防。
而此刻，李掌禮竟要他們——從零推演？
他指尖微動，系統界面無聲開啓：
【檢測到“雁行斜切”初始布陣】
【是否啓動全息推演？】
【預計耗時：4.3秒】
他沒有回應。
可那陣型的每一步、每一轉、每一次呼吸節奏，已如江河倒灌，涌入腦海。
他抬頭，望向沙盤。
嘴角，緩緩揚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風暴，已在棋盤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