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分家”在八十年代初的農村意味着什麼,那是挑戰整個宗族觀念,是掀桌子!
尤其是趙家那種觀念守舊、把兒子捆在一起“人多力量大”的老派家庭。
趙默他……會答應嗎?
雨幕中,趙默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聽見。
就在蘇豔秋的心一點點沉入谷底,冰涼刺骨時。
她沒看見,又因爲一聲老公,趙默足足反應了十幾秒。
翹起的嘴角用力壓力兩回,才恢復正常。
“好。”
院門近在眼前。
隔着厚厚的雨簾和低矮的土牆,堂屋裏刻意拔高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可聞。
“……肯定是那個喪門星!
自打她進門,咱家就沒安生過!
好吃懶做,還盡勾着老三不學好!”
這是大嫂錢金花那尖利刻薄的嗓音。
“可不是!一個城裏來的嬌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三天兩頭鬧妖!
這回指不定又跑哪兒野去了!
老三也是,由着她作!”
二嫂王秀芬的幫腔緊隨其後,帶着濃重的幸災樂禍。
“娘!您可得管管!
三哥掙的那點錢,全填她那個無底洞了!
這日子還咋過?”
這是小姑子趙芳芳,聲音又急又尖。
“吵什麼吵!都給我閉嘴!”
葉母李桂香的聲音帶着一家之主的威嚴,但透着疲憊:
“等老三把人找回來再說!家門不幸啊……”
趙默的腳步停在院門外,雨水順着他的頭發、臉頰流下,在腳下匯成一小片渾濁的水窪。
他背着蘇豔秋,像一尊冰冷的、淋透的雕像。
堂屋昏黃的燈光透過糊着塑料布的窗戶紙,隱隱約約映出裏面幾個晃動的人影。
蘇豔秋的心跳得像打鼓,身體因爲寒冷和緊張而微微顫抖。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趙默溼透的衣襟,指甲幾乎要嵌進去。
她不知道,在路上她問出那句話時,趙默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石。
他眼前閃過的,是蘇豔秋蒼白臉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懼,是黑診所裏那冰冷的氣械。
是前世,他最終找到她時那副不成人形的景象。
還有趙家堂屋裏,永遠是他和她碗裏最稀的粥,最差的活計,最多的苛責。
前世,就是這些聲音,日復一日地啃噬着她,讓她在壓抑和怨憤中走向極端。
他深吸了一口氣,混雜着雨水和泥土腥味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
然後,在堂屋裏的謾罵聲稍稍停歇的間隙,他抬起腳——
砰!!!
一聲比踹開黑診所房門時更加狂暴、更加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扇虛掩着的、同樣不怎麼結實的院門,被他蘊含着滔天怒意的一腳,直接踹得脫離了門軸!
整扇門板轟然向內砸倒,拍在泥地上,濺起大片泥水!
巨大的聲響和震動讓堂屋裏瞬間死寂!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幾張驚愕、僵硬、寫滿刻薄的臉齊刷刷地扭向門口。
暴露在風雨和趙默那雙燃燒着冰冷怒火的視線之下。
趙默背着蘇豔秋,踏着倒塌的門板,一步跨進了院子。
冰冷的雨水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流下,他渾身溼透,粗布衣服緊貼在賁張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滿原始力量感的輪廓。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掃過堂屋裏驚呆的衆人:
刻薄的大嫂錢金花;
幸災樂禍的二嫂林雪梅;
一臉驚懼的小姑妹趙芳芳;
還有主位上嘴唇哆嗦的葉母錢翠萍。
最後,他的目光落回胸前一雙環繞着他的手臂上,白嫩,纖細,還沾着冰涼的雨水。
即便她臉被攏在雨披裏面,一看就知道是蘇豔秋。
在一片死寂和只有譁譁雨聲的背景下,趙默嘶啞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劈開了雨幕,砸在每一個趙家人的心上:
“分家。”
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蘇豔秋從趙默背上下來,看着眼前這一家子。
小姑子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嫂子,我三哥人太糙,配不上你。”
“周知青是文化人,你要是懷着我哥的孩子,他怎麼好帶你回城?”
“嫂子,我都打聽過了,周知青不介意你的過去,只要你把孩子打了,他照樣願意娶你。”
……
這些鬼話,她上輩子是真的信了。
可惜,死後才知道,他們是一夥的。
就是爲了她父母留給她的家產。
唯一真心對她的人,就是這個她百般看不上眼的糙漢老公。
這人手腕上系着她的紅頭繩,在爲她復仇之後,帶着這根頭繩自首,最後被槍決。
她的靈魂飄在半空,看着他和其他死刑犯一排排跪在刑場,前面是挖好的坑。
有人在喃喃自語,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求饒。
只有趙默,安靜,安靜得不像是奔赴死亡,而是歸途。
80年代的死刑,是真正的槍決。
刺刀抵在後背,步槍射出子彈的聲音在曠野裏回響。
子彈穿胸而過,在趙默的胸腔炸開一個碗口大的空洞。
他跌倒在坑裏,眼底的光漸漸消失。
其他死刑犯都有家人收屍,只有趙默,被就地埋在那裏,無人認領。
她好恨!
恨這些唯利是圖惡人!
恨當初那個愚不可及的自己!
看着身旁氣宇軒昂的趙默,蘇豔秋上手摸了摸他的胸口。
沒有那個槍決的傷口,暖暖的,人還活着,還活着!
蘇豔秋眼眶一紅,眼淚噼裏啪啦的掉。
最後止不住,哭的肩膀都在抽搐。
趙默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
“不要臉,長輩還在呢,就這麼飢渴摸男人。”
大嫂錢美麗忍不住先開口。
“要摸回房間去,我們芳芳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別把人帶壞了。”
趙母錢翠萍留下一句話,轉身回屋。
其餘幾人也紛紛起身。
大家都不約而同把趙默說的分家兩字忽略了。
趙默撫上胸前的小手:“怎麼這麼冰,先回屋,我給你燒點熱水。”
蘇豔秋心底一涼,分家這事呢?
她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失望。
“系統,你說我現在就發瘋,無差別闖飛所有人行不行?”
“宿主,你這體格,就算給你吃大力丸,也創不飛趙默。”
“哦。”
蘇豔秋神情是掩飾不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