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處冰天雪地裏，暴雪紛飛，遮天蔽地，遮擋了大部分視野，明明是白色的雪，卻將這裏弄得很是暗淡。
風雪不會在意到灰塵的沉浮。
這些塵埃聚集在一起，凝成了一個邋遢的男子。
木森羅無力向後倒下，躺在冰涼的雪地裏，這時的大雪很快就會將他掩埋，可他無動於衷。
呆愣地看着天空，內心有着難以揮去的難過，但不是難過又一次被冤枉，不是難過又一次逃亡，也不難過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一切。
只是難過，自己爲何又要重來一世。
他並不想繼續活下去了，無論正道邪道，自己都難逃一死，既然結果都是一樣，那怎麼做不都是無所謂了嗎？
清白如何？滅世如何？又有何用？還我一身清白，視千年冤枉於無物？滅世報仇，萬物損而又何歸處？
怎麼做都沒有用……
慢慢地閉上眼睛。
這在第二世的最後，他便想通了。
……
木森羅感受着天地，靈氣暴亂，黑土焦壤，殘存的生靈死裏逃生，慘叫哭聲此起彼伏。
這是他造成的地獄之景，本是他報了第一世仇恨，應大快人心才對。
可木森羅只是感到越發的空虛，他滅世了。
天地之源被他煉化，天道哀鳴不絕於耳，不久後三界就會崩塌，到時，絕不會再有一個生靈能夠苟活，而現在，只剩下……
木森羅睜開眼睛，看向了眼前跪在虛空的葉升雲，他修爲被廢，被挑斷全身筋脈，四周只剩下各個還強撐着的修士，他們是此方天地最後的希望。
可掌握大道之源的葉升雲也被他殺得奄奄一息，誰又能翻轉形勢？
“正道魁首，葉升雲。”
木森羅喃喃自語，真是個久違的稱號，是千年前，世人對他的稱號。
千年仇恨，此刻卻如同散沙般，吹向不知何處。
明明已經宰殺了所有人，明明此時應該是期待了千年的痛快，可是……
到底什麼是報仇呢？
到底怎樣才算報仇成功？
報仇報到最後……然後呢？
沒有痛苦，沒有興奮，只感受到悲涼，如同千年前被冤枉，如同第一世被衆生誅殺，同樣的悲涼。
爲何……如此？
千年之旅，沒有所愛之人，沒有愛他之人，沒有喜歡之物，丟了七情，埋了六欲。
仇恨是什麼感覺？快樂是什麼感覺？我要做什麼？我因爲什麼？
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除了痛苦。
像那第一世的最後一樣，只剩痛苦。
兩世截然不同的選擇，卻是同樣的結局。
依舊被世人痛恨，依舊沒有歸處，依舊疲憊千年，依舊……生不如死。
在最後的最後，木森羅也終於明白了。
從頭到尾，是他錯了。
他只錯了一件事——
“我不該被生下來。”
木森羅的氣勢陡然消散，衆修士發現可乘之機，皆舉武而起，葉升雲的大道之源被他賦予了陸清靈。
陸清靈握起三尺劍，刺向了木森羅的心髒。
……
清白無用，仇恨無用。
木森羅再次睜開眼睛，眼前黑暗無光，他身處深雪之下，不過起身之後，便可破雪而出。
此時暴雪已停，陽光撒下，照的白雪閃閃發亮。
“爲什麼呢……”
爲何還會重來一次……
他已經沒力氣了，第二世最後的明悟，震碎了他的靈魂，他從不認爲他有過錯，兩世如此，可最後，也只是明了。
靈魂所依賴的意志也不存在了。
修爲功法身軀皆被廢，此生再無辦法修煉。
可自己還活着，以凡人殘軀在冰天雪地裏活了下來。
木森羅微閉眼睛，意識來到自己的丹田之處。
丹田內，已是黑暗無邊，無窮無盡，可那裏卻多了一棵龐大無比的巨樹，大到不知其數，在深邃黑暗的空間裏，這棵樹似乎由光芒所構成，無輪樹幹，還是樹枝，不過這光十分的猙獰，看着鋒利無比。
大樹沒有樹葉，如同冬天的樹木般光溜，卻能聽到來自遠方的樹葉窸窣之聲。
大樹根底連接着周遭深邃的黑暗，可木森羅無端覺得，這棵樹沒有樹根。
“無根樹……”
木森羅脫口而出，他不知道無根樹是什麼，但他就是覺得這根樹就是無根樹。
大樹的光芒如同太陽烈日，似火燃燒，又似岩石不動。
這股力量從何而來，沒有人知道。
木森羅靜靜地看着它，讓他感到很熟悉。
“你從哪來？”
“……”
“來做什麼？”
“……”
巨樹沒有任何回應，這裏沒有風，沒有雨，不過也沒有風雨能吹動如此大的樹。
就在這黑暗與光明之中，久久不語，久久無語，時間不存在於這裏，只剩下深深嘆息。
回到現實之中，木森羅站着身子，太陽標記着方向，可他不知可以去到哪處，天下之大，無家可歸。
不想活着，就這麼自殺嗎，可誰知會不會再重生一次。
天下之景色雖沒仔細品過，可也無了心觀賞。
該做什麼，可做什麼，還會有答案嗎？
大概不會了……
“都忘了吧。”
那些希冀的快樂幸福，難忘的痛苦悲傷，討厭的人，討厭的事，忘了吧，都忘了吧。
木森羅眼中的怨恨憤怒，不甘屈辱，都在閉眼間逐漸消融，再次睜眼時，只剩下一點殘渣和空洞中深深的疲憊。
吐出一口白霧，轉瞬消散，抬起腿，只是朝着前方走去，走到不知名之處，走到不可安身之處，走到不能再走之處。
寒風時小時大地吹打着他，把他身上的碎衣吹的飄在空中，上面還彌留着往生的殘影。
……
此時蒼生宗內已大亂，木森羅殺傷同門，攻其長老，畏罪潛逃，更加坐實了他作惡的事實，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的心思。
宗主與長老們還在回味木森羅最後爆發出來的力量，這股力量暴戾無比，甚至可以震退他們，可他的修爲功法皆被廢去，哪裏來的如此力量，還有最後那化爲灰塵的樣子，到底是生是死？
宗主和諸位長老開始審問起陸清靈。
“陸長老，木森羅的修爲功法是否被廢？”
陸清靈此刻心不在焉，眼中透着迷茫和難過，聽到問題，只是徐徐回道：“木兒……木森羅的修爲功法是……我廢的，我很清楚，他體內再無靈力。”
“可爲什麼木森羅最後能爆發那樣的力量。”
陸清靈搖了搖頭，發絲隨着一起擺動，只是動作間有着厭煩的感覺：“我不知道。”
諸位長老中，本來都不相信木森羅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其中也有不少就跟木森羅小時候就親近的人在，可證據確鑿，宗門面臨巨大的壓力，必須要調查清楚木森羅現在的狀態才行。
可陸清靈現在根本聽不進去。
木森羅是她唯一的徒弟，是被她在外撿到的一個小孩子，成爲自己的弟子後，即使她第一次收徒，什麼也做不好，但木森羅一直很乖，從無怨言，刻苦修煉，陸清靈真的很喜歡這名弟子，將其視作只屬於她的珍寶。
可最後……
木森羅犯下大錯的消息宛如五雷轟頂般轟在她的身上，她不敢相信這一切，可沒等她做些什麼，一個接一個證據被擺上台面，調查結果、光錄石、天道作證，甚至惱羞成怒，想要……猥褻她。
她不得不相信，相信那個自己最愛的弟子……
已然墮邪。
她自告領命，親自廢了木森羅修爲，至少自己起的因，就要自己來結果。
她聽着木森羅的求饒聲、哭泣聲，了斷了自己的徒弟。
可執法堂那最後的一幕，木森羅說出的話，言語中盡是大義凜然，還有那種眼神，讓陸清靈久久無法釋懷。
木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