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出征狼族邊境的第十五天，第一場冬雪悄然降臨卡薩大陸。
細密的雪花從鉛灰色天空飄落，覆蓋了獅族部落的石屋和道路。氣溫驟降，雌性們開始縫制更厚的獸皮衣，戰士們檢查房屋的防風，祭司則忙着清點過冬的草藥儲備。
就在這個雪後的清晨，部落的瞭望塔吹響了代表“非敵對來訪者”的悠長號角。
一隊奇特的旅人出現在部落入口。
爲首的是一位修長的雄性獸人，身高約兩米五，比獅族戰士纖細，但身姿挺拔如竹。他穿着一件暗綠色、繡着銀色蛇紋的長袍，裸露的皮膚覆蓋着細密的、泛着冷光的淺綠色鱗片。他的臉是人類與蛇類的結合——顴骨高聳，眼尾上挑，一雙琥珀色的豎瞳冰冷而銳利，黑色的長發用骨簪束起，幾縷碎發垂在頰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後——那裏沒有尾巴，但在行走時，袍擺下隱約能看到一條粗壯的、覆蓋鱗片的蛇尾末梢。
蛇獸人。鱗族的代表。
他身後跟着四名隨從，都是蛇族，但鱗片顏色較深，穿着簡單的皮甲，腰間佩着彎曲的蛇形短刀。
“以鱗族醫師西澤之名，”爲首的蛇獸人開口，聲音清冷如冰泉，帶着奇異的嘶嘶氣音，“請求面見獅王雷恩，與貴部祭司交流醫術。”
守衛戰士不敢怠慢，立刻通報。祭司白毛匆匆趕到部落入口，看到西澤時，蒼老的臉上露出驚訝和警惕。
“西澤醫師？您怎麼會親自前來？”白毛顯然認識他，“從鱗族領地到獅族，即使走最快的路，也要十天以上。”
西澤的琥珀色豎瞳掃過部落，最後落在遠處王帳的方向。“聽聞獅族近來多有……新奇變化。有水之淨化，有火之新法，還有……”他的舌尖輕輕吐出，分叉的舌尖在空中停留一瞬，仿佛在捕捉某種氣味，“一位身懷異世之痕的雌性。我很好奇。”
他的目光轉回白毛，冰冷但禮貌：“當然，交流醫術亦是真心。冬雪已至，正是疫病易發之時，分享知識對兩族都有利。”
白毛猶豫了。西澤在鱗族乃至整個獸世都頗有名聲——他是最年輕的醫師大師，精通毒與藥，性格孤高冷漠，極少離開鱗族領地。他的突然到訪，絕非“交流醫術”那麼簡單。
但鱗族是重要的鹽和藥材交易夥伴，直接拒絕可能影響兩族關系。
“獅王出征未歸，”白毛最終說，“但西澤醫師遠道而來，獅族自當款待。請。”
西澤微微頷首，帶領隨從踏入部落。他們所過之處，獅族獸人紛紛側目。蛇族很少深入內陸，尤其西澤這樣身份高貴的醫師親至，更是罕見。
王帳內，林薇薇正聽米婭匯報部落過冬的準備情況。當凱爾無聲地出現在帳篷角落，低聲報告“蛇族醫師西澤到訪”時，薇薇心中一動。
西澤。這個名字她有印象——在祭司白毛偶爾的講述中，這位蛇族醫師被描述爲“毒與藥的大師，性情難測，知識淵博如深海”。他爲何此時到來？
“他想見我？”薇薇問。
“他的目光多次掃向王帳方向。”凱爾的琥珀色眼睛眯起，“祭司安排他在客帳休息，但他提出想參觀部落的‘新變化’——尤其是水淨化裝置和傷員處理處。”
薇薇撫摸着小腹，孕期帶來的情緒感知能力讓她隔着距離，就隱約“嗅到”了一股冰冷、好奇、充滿探究欲的氣息，正從客帳方向彌漫開來。
“去看看。”她站起身。
米婭立刻爲她披上厚鬥篷。凱爾緊隨其後，保持着三步距離。
當薇薇出現在傷員休養的石屋外時，西澤正在裏面。
他正俯身檢查一個在之前狼族襲擊中受傷的戰士。那戰士腹部有很深的爪痕，雖然用了薇薇提供的止血粉配方處理，沒有感染，但愈合緩慢。西澤的手指——修長，覆蓋着細鱗，指甲尖銳——輕輕按壓傷口邊緣，琥珀色的豎瞳專注地觀察着皮肉的反應。
“止血效果不錯，”西澤頭也不抬，清冷的聲音在石屋裏回蕩，“但生肌太慢。你們用的‘銀葉藤’分量不足，而且……缺少一味關鍵的‘血棘花蕊’。”
陪同的祭司白毛眼睛一亮：“血棘花蕊？那是極稀有的藥材，只生長在南部火山地帶……”
“所以你們的配方不完整。”西澤直起身，轉向門口，目光精準地落在剛剛踏入石屋的薇薇身上。
他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薇薇也看清了他。近距離看，西澤比她想象的更……精致。不是雌性的柔美，而是一種冷冽的、屬於爬行類的精致。他的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琥珀色的眼睛像兩顆凝固的蜂蜜，裏面沒有任何溫度，只有純粹的分析和審視。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冰冷的草藥味，混合着一絲極淡的、甜腥的蛇類氣息。情緒復雜：強烈的好奇占主導，還有一絲評估，一絲……勢在必得？
“你就是林薇薇。”西澤用的是陳述句。他的分叉舌尖再次快速吐出，在空氣中顫動，“異世之痕的持有者，雷恩的塔莉亞，帶來淨水和火鐮的……異類。”
“我是薇薇安。”薇薇平靜地回應，“西澤醫師，歡迎來到獅族。”
西澤走近幾步。凱爾立刻上前半步，擋在薇薇側前方，手按在腰間的骨刀上。西澤甚至沒看他，目光始終鎖定薇薇。
“你的氣味很奇特。”西澤的聲音帶着探究，“有純淨的生命力，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印記，還有一種……我從未聞過的‘潔淨’感。你如何處理傷口？”
話題轉得直接。薇薇看了一眼那個傷員：“用的是我提供的止血粉配方。”
“我知道配方。”西澤說，“銀葉藤、骨炭、凝血草……七種藥材，配比精妙。但這不是關鍵。”
他突然伸手，不是對着薇薇，而是指向石屋角落——那裏堆放着更換下來的、染血的舊繃帶。
“關鍵在於，你們用煮沸過的水清洗傷口，用火焰灼燒過的骨刀處理腐肉，用同樣煮沸過的、幹淨的布包扎。”西澤的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興趣，“你們在刻意避免‘污穢’接觸傷口。爲什麼？”
這個問題讓祭司白毛都愣了一下。獸世處理傷口，講究的是草藥效力，從沒有人如此系統地強調“幹淨”。
“因爲傷口感染——惡化、化膿、發燒——很多時候不是傷口本身的問題，而是有看不見的‘微小生物’從髒東西上進入了傷口。”薇薇用最簡單的語言解釋，“煮沸的水，灼燒的工具，幹淨的布，可以減少這些‘微小生物’。”
“微小生物？”西澤的瞳孔豎成一條細線，“你看得見？”
“我看不見。但我的先祖通過無數觀察和實驗，證明了它們的存在和危害。”薇薇頓了頓，“就像風看不見，但樹葉搖動證明它在；就像病痛看不見，但症狀證明它存在。”
這個類比讓西澤沉默了片刻。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意外的事。
他從自己的藥箱裏取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片——那是鱗族用特殊礦物打磨的，類似凸透鏡的東西。他將一片發黴的幹肉放在水晶片下，遞給薇薇。
“用這個看。”
薇薇接過，對着光線看去。水晶片下，黴斑被放大，能看到細微的、絨毛般的結構。雖然看不到細菌，但這已經是獸世最接近“微觀”的觀察工具了。
“你們鱗族……有這種東西？”薇薇驚訝。
“我們相信，萬物皆可細分。”西澤收回水晶片，“你所說的‘微小生物’，與我族古老的‘瘴氣微蟲’猜想有相似之處。但你是第一個提出系統方法去‘避開’它們的人。”
他的目光變得灼熱起來：“告訴我更多。關於‘潔淨’，關於如何阻止‘微蟲’傳播。”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變成了薇薇的單方面“授課”。
她講解了最基本的衛生概念：隔離病患（將發熱的傷員單獨安置）、消毒概念（不僅是工具，還有接觸者洗手）、飲用水煮沸的重要性。她甚至畫出了簡易的“隔離區”示意圖，和“煮沸-過濾-煮沸”的飲水處理流程。
西澤聽得極其專注，不時提出問題，每個問題都切中要害。他的知識儲備遠超薇薇想象，對藥性、病理的理解深刻得可怕，缺的只是現代微生物學和公共衛生學的框架。
當他聽到“有些病是通過咳嗽、飛沫傳播”時，他突然說：“所以冬季聚居，易發‘咳血熱’，不是因爲寒冷，而是因爲 closeness（他用了薇薇剛教的詞）促進了‘微蟲’傳遞？”
“很有可能。”薇薇點頭。
西澤閉上眼睛，似乎在消化這些顛覆性的信息。當他再次睜開時，琥珀色的豎瞳裏閃爍着一種奇異的光芒。
“這些知識，”他緩緩說，“價值連城。在獸世，掌握它，可能意味着一個部落存活率的飛躍。”
他向前一步，無視了凱爾警告的低吼，直視薇薇：“我想學習全部。你腦中的，關於疾病、關於身體、關於‘潔淨’的一切。”
薇薇警覺起來：“這是獅族和鱗族的交流……”
“不。”西澤打斷她，聲音依然清冷，但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交易。用我畢生所學的毒與藥的知識，交換你帶來的‘潔淨之道’。”
他頓了頓，說出了讓整個石屋瞬間死寂的話：
“按照鱗族的古老傳統，當一位醫師遇到無法用常規交易獲取的、至關重要的知識時，可以提出‘智識伴侶契約’。”
“我，西澤·鱗語，鱗族首席醫師，在此向你，林薇薇，提出契約：成爲我暫時的伴侶，在契約期間，我們共享彼此的所有醫學知識。契約期間，我受你庇護，亦會以我的醫術守護你和你的子嗣。契約可設期限，亦可由一方完成知識傳承後解除。”
他微微歪頭，補充道：“我聽說，你似乎……在收集‘伴侶’？”
這句話像冰錐刺進薇薇的心髒。他知道什麼？還是只是試探？
石屋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祭司白毛臉色發白，米婭捂住嘴，凱爾的手已經握緊了刀柄。
只有西澤，依然冷靜地看着薇薇，等待她的回答。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來，無聲地覆蓋大地。
薇薇的腦海中，系統界面無聲展開：
【檢測到符合標準獸夫：西澤（鱗族蛇人，醫師大師）】
【建議：接受契約可大幅提升宿主醫學知識及在鱗族影響力】
【警告：雷恩王回歸後可能產生激烈沖突】
她看着西澤那雙冰冷的、求知欲燃燒的琥珀色眼睛。
一百個獸夫的任務，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遞來了第二張門票。
而代價是，雷恩的怒火，和她在獅族剛剛建立的、脆弱的平衡。
雪，越下越大了。
